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正准备把昨天剩下的半碗米饭炒一炒 ,凑合一顿午饭。敲门声不急不缓,笃,笃,笃 ,三下,沉闷得像敲在我的心口上 。我住的这栋老式居民楼,隔音差得像纸糊的 ,邻里之间有点什么动静,不出半小时就能传遍整个楼道。可这敲门声,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陌生和威严。
我从猫眼里往外看 ,心猛地往下一沉。两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身形笔挺,帽檐压得很低 ,看不清完整的脸,但那身制服在昏暗的楼道里,蓝得刺眼 。我这辈子 ,遵纪守法,连红灯都没闯过一个,警察怎么会找到我这儿来?
手心一下子就湿了。我定了定神,打开一道门缝 ,链条锁还挂着,这是儿子志远千叮万嘱的。“警察同志,你们找谁?”我的声音有点发飘 。
为首的那个警察 ,看着三十出头,目光锐利,他亮出证件 ,声音平和但有分量:“您是孙秀英女士吧?我们是城东派出所的,有点情况想跟您了解一下。 ”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揣了只兔子。我点了点头 ,解开链条锁,让他们进了屋 。屋子小,他们一进来 ,更显得局促。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搓着围裙,“警察同志,喝水不?我给你们倒。”
“不用了 ,阿姨 。”年轻一点的警察开了口,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我家那台老掉牙的雪花牌冰箱上停了半秒 ,“我们就问几个问题。三天前,也就是周二晚上八点左右,您在家吗?”
“在 ,在啊。 ”我连忙点头 。
“那您有没有注意到,当时楼道的总电闸,是不是有被人动过?”
我的血“嗡”一下全涌上了头。三天前 ,不就是我……我看着他们严肃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个年长的警察似乎看出了我的慌乱 ,语气放缓了一些,但话里的分量却更重了:“孙阿姨,我们接到报案,当天晚上整栋楼的电路都被人为切断 ,造成了严重的财产损失。我们排查到,源头就在您家门口的电闸箱 。您……知道些什么吗? ”
我的腿一软,扶住了身后的饭桌。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 ,把空气中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它们在我眼前乱舞,像我此刻乱成一锅粥的心。
01
两个月前 ,我第一次拿到那张电费单时,以为是电力公司搞错了 。
“个、十 、百、千……五千零八十二块?”我戴着老花镜,凑在窗户底下 ,借着最好的光,把那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上面的数字,每一个都像用烧红的烙铁印上去的 ,烫得我眼睛疼。
我,孙秀英,一个退休纺织女工,一个月退休金三千出头 。一辈子省吃俭用 ,出门买菜都要货比三家,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家里的灯,随手就关;电视机 ,除了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基本不开;那台老冰箱,嗡嗡作响 ,像是随时要散架,但因为还能制冷,我也舍不得换。这样的日子 ,一个月电费撑死也就五六十块钱 。五千块?这是要把我家当发电站使吗?
我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儿子王志远。他在市里一家大公司当主管,忙得脚不沾地。电话接通时,背景音嘈杂得很 ,他大概是在开会 。
“妈,怎么了?我这儿正忙呢。”他的声音隔着听筒,有点不耐烦。
“志远啊,咱家电费出问题了 ,这个月要五千多! ”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五千多?妈 ,您是不是看错了?小数点看漏了一位吧?五百多?”
“没错!就是五千零八十二!我看了好几遍了!”
“不可能, ”他断然否定,“您是不是家里什么电器没关?或者被人骗了 ,点了什么付费电视?您自己再好好看看,我这儿挂了啊,老板看着呢。”
“嘟嘟嘟……”电话断了。我举着听筒 ,愣在原地,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湿棉花,又冷又堵 。儿子不信我 ,他觉得我老糊涂了。
那股委屈和不甘,像灶膛里憋着火的柴,慢慢烧了起来。我不信这个邪 。第二天一大早,我揣着那张电费单 ,倒了两趟公交车,去了市里的电力公司营业大厅。
大厅里人山人海,叫号机的声音、人们的抱怨声、工作人员公式化的回答声 ,混成一片嗡嗡的噪音。我取了号,前面还有五十多个人 。我在塑料椅子上坐下来,从早上八点半 ,一直等到快十一点,才轮到我。
柜台里坐着个年轻姑娘,化着精致的妆 ,眼皮都没抬一下。“阿姨,什么事? ”
我把电费单和我的身份证 、户口本,一股脑儿地从布袋里掏出来 ,小心翼翼地推过去 。“姑娘,你帮我看看,我家的电费是不是算错了?我一个老婆子自己住,怎么可能用五千多块钱的电?”
她接过单子 ,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眉头都没皱一下。“没错啊,孙秀英女士 ,系统显示您家上个月的用电量就是这么多,电表读数和系统数据完全一致。钱没错。”
“可这不可能啊!”我急了,身子往前探了探 ,“我家的电器你就是二十四小时全开着,也用不了这么多电啊!是不是电表坏了? ”
“阿姨,电表都是定期检测的 ,不会坏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像在背诵说明书,“如果您不信 ,可以申请上门检测,费用自理。检测费三百,如果电表没问题,钱不退。”
三百块!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扔出去?我看着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感觉自己像个皮球,被一脚踢了回来 。我争辩了几句 ,她只是重复着那几句“系统没错 ”、“数据一致”。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我涨红了脸,只好拿着那张依旧滚烫的电费单 ,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营业大厅。
站在炎炎烈日下,车水马龙的声音淹没了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颗尘埃。没人相信我 ,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问题。那股憋在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
02
回到家 ,我把家里所有的电器插头都拔了,只留了冰箱。我像个侦探一样,趴在地上看电表箱。那红色的数字,在我眼里跳得飞快 ,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我抄下了当时的读数,过了两个小时再去看,数字又往前蹦了一大截。
这两个小时 ,我没开灯,没看电视,没用任何电器 ,电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再次给志远打电话,这次,我没那么激动 ,只是把去电力公司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电话那头,他沉默了许久。“妈 ,要不……我先帮您把钱交了吧 。五千就五千,别为这点钱气坏了身子。”
我一听,火气又上来了。“这不是钱的事!这是理!这钱花得不明不白,我心里不舒坦!我就不信 ,这世上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
“妈,您别犟了 。您一个老太太,能跟人家大公司怎么讲理?他们说没错 ,那就是没错。您是不是忘了关热水器?或者空调?现在天热了……”他又开始怀疑我。
“我家里就没装空调!”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我又觉得一阵悲哀。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 ,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判断。在他的世界里,五千块钱也许不算什么 ,但在我的世界里,那是我的天 。他不懂,也不想懂。
“行行行 ,您别生气。 ”他大概是听出了我的激动,语气软了下来,“这样,我周末回去一趟 ,帮您看看 。您先别急,啊?”
挂了电话,我坐在小板凳上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也是一片灰暗。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越挣扎 ,缠得越紧。
那个周末,志远带着儿媳孟佳回来了。孟佳是个文静的姑娘,给我带了些水果和点心 。志远一进门 ,就在屋里转悠了一圈,检查了所有的电器,又去楼道看了电表。
“妈 ,电器都没问题,线路看着也正常。”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下了结论,“估计就是电表老化 ,读数不准 。回头我找个电工朋友来看看。 ”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我知道,他还是觉得问题出在我这边 。他所谓的“看看” ,不过是走个过场,为了安抚我这个“固执”的老母亲。
晚上吃饭,孟佳倒是很体贴 ,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妈,您别上火 。现在这些智能电表,有时候是会出点问题。回头让志远找人好好查查。钱的事您别担心 ,我们来交 。”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不是滋味。他们越是这样“懂事 ”,我越觉得孤单。他们不懂我争的是什么。我争的不是那五千块钱 ,争的是一个“理”字,争的是一个普通人的尊严 。我没做错事,凭什么要承担这无妄之灾?
志远最终还是把钱交了,通过手机银行 ,几秒钟的事。他把缴费成功的截图给我看,好像在说:“看,事情解决了。”
可事情 ,真的解决了吗?我的心,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 。
03
第二个月的电费单 ,像一个如期而至的噩梦,准时塞进了我家的信箱。
这次的数字,比上个月还夸张:五千三百二十块。
我捏着那张单子 ,手都在抖 。这不是偶然,这是个无底洞。我的退休金,根本填不满这个窟窿。我再次给志远打电话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
“妈,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找人看了吗? ”
“你找的人呢?来了吗?”我质问道。
“……最近公司项目忙,我给忘了。妈,要不您先搬我这儿来住几天?您那房子 ,估计是线路老化了,漏电 。等我空下来,找人把整个线路都换了。”
搬去他那儿?我知道 ,他不是真心想让我去。他只是想用一个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来逃避这个麻烦。我如果搬走了,这老房子的电费问题 ,自然就没人再提了 。
“我不搬。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态度很坚决,“这是我的家。问题不出在这儿 ,出在别的地方 。”
“妈,您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志远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都说了我来处理 ,您就不能听我一次吗?不就是电费吗?我交得起! ”
“你交得起,可我丢不起这个人!”我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爸走得早 ,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街坊邻居谁不说我孙秀英是个要强的人?现在不明不白地背上个‘用电大户’的名声,我以后怎么在这院里做人?他们会说 ,看那个老太婆,装模作样地省吃俭用,背地里不知道在干啥 ,一个月用几千块的电!”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志远用一种近乎投降的语气说:“妈 ,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我真的没精力管了 。 ”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根弦 ,彻底断了。儿子指望不上了,电力公司也指望不上 。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小题大做,是我老糊涂了。
我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窗外 ,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温暖而祥和 。可我的屋子,却像一座孤岛 ,冰冷而绝望。我看着墙上挂着的老伴的遗像,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我喃喃自语:“老王啊,他们都欺负我 ,你说,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 ,滴答,走得人心烦意乱 。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的电表 ,像个贪婪的怪兽,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疯狂地吞噬着电,也吞噬着我的退休金 ,我的尊严。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儿从心底升起。你们不是说电表没问题吗?你们不是说系统数据一致吗?好,那我就让它彻底停下来 。我不用电了 ,总行了吧?
我摸索着找到手电筒,打开门,走到楼道的电闸箱前。这里积满了灰尘 ,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我借着手电筒的光,找到了标着我家门牌号“302”的那个总开关 。
我的手有些颤抖,但心里却异常平静。这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平静。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个黑色的闸刀,猛地往下一拉 。
“咔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 ,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紧接着,我屋里唯一亮着的、冰箱上的那点微弱的指示灯,也熄灭了。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点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04
拉下电闸后的日子,出奇地平静。
家里没了电,生活一下子倒退回几十年前 。我翻出了抽屉底的红蜡烛 ,晚上点上一根,昏黄的烛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人影,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冰箱里的东西 ,我赶在坏掉之前,送了些给楼下的邻居张大妈,剩下的两顿就吃完了。没有电视的喧嚣 ,没有冰箱的嗡鸣,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
白天,我把时间都花在阳台那几盆花草上,或者去楼下的小花园里 ,跟老街坊们聊聊天。晚上,天一黑,我就上床睡觉。三天下来 ,我反而觉得精神好了不少 。
这三天里,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快感。我用最原始 、最笨拙的方式 ,对抗了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让我备受折磨的“系统 ”。我赢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
当然,心里也不是完全踏实。我总担心电力公司的人会找上门来 ,或者志...远会突然杀回来,对着我大发雷霆。但这些都没有发生。世界好像把我遗忘了,这让我既安心 ,又有些失落 。
直到第三天下午,那阵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当两个警察站在我面前,问出那个关于电闸的问题时,我所有的平静和胜利感 ,瞬间土崩瓦解。我以为我只是和我家的电费较劲,怎么会惊动了警察?还“造成了严重的财产损失”?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扶着桌子的手 ,冰凉 。
“孙阿姨,您别紧张,坐下慢慢说。”年长的张警官拉过一把椅子 ,示意我坐下。他的态度很温和,但这温和,更让我感到害怕 。
我颤巍巍地坐下 ,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我……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该说那两张离谱的电费单,还是该说儿子的不理解 ,还是该说我在电力公司的遭遇?
“阿姨,您只要告诉我们,周二晚上,是不是您拉下了电闸?”年轻的警察追问道 。
事到如今 ,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了。我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是……是我拉的。可我拉的是我家的总闸啊,怎么会影响到别人?”
“您拉的不是您家的分户电闸 , ”张警官解释道,他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您拉下的,是三楼整个东侧线路的主力闸 。除了您家,还有301和303 ,也跟着停了电。”
我的心猛地一揪。我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我只想着让我家的电表停下来,却没想到会连累邻居。
“301的钱程先生报案,说他因为突然断电 ,家里的几台服务器硬盘烧了,里面有他公司非常重要的数据,初步估计,损失超过二十万 。”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晴天霹雳 ,在我耳边炸开。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我这辈子,连两万块钱都没见过 ,现在却要为二十万的损失负责?
“警察同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所有的委屈、愤怒 、害怕 ,在这一刻全线崩溃,“是他们逼我的!那电费……一个月五千多,我一个老婆子 ,怎么用得了这么多电?我找谁谁不管,我儿子也说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我泣不成声,把这两个月来的遭遇 ,颠三倒四地说了出来 。两个警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屋子里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
张警官递给我一张纸巾,叹了口气 。“阿姨 ,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确实是违规了。现在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 ,事情就复杂了 。”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志远。大概是警察联系了他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手指却怎么也按不下去。我没脸见他。是我 ,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张警官拿过我的手机,帮我按了接听键 。“喂,是王志远先生吗?我们是城东派出所的…… ”
我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只知道没过多久,楼道里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志远冲了进来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惊慌。
当他看到屋里的警察,和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时,他愣住了 。
05
“妈 ,这……这是怎么回事?”志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看看我,又看看那两位警察 ,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张警官站起身,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向他复述了一遍。当听到“二十万”这个数字时,志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踉跄了一下 ,扶住了门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妈,您……您怎么能去拉总闸呢?”他的语气里 ,有惊愕,有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回天的颓然。
我低着头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家长的审判。是啊,我怎么就这么糊涂,这么冲动呢?
“王先生 ,您先别激动。 ”张警官开口道,他的声音很沉稳,有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责备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需要搞清楚几个疑点。”
志远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我身边 ,握住我冰冷的手,那掌心的温度,让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警察同志 ,您说 。”
“第一,我们调取了电力公司的记录。孙阿姨家这两个月的电费,确实异常得离谱。一个独居老人 ,没有任何大功率电器,每个月五千多的电费,这不符合常理 。 ”张警官的目光转向我,“阿姨 ,您这两个月,家里有没有添置什么新东西?或者有没有外人来过?”
我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家里还是老样子 。”
“第二 , ”张警官继续说,“报案人钱程,也就是您家对门的301。他说他家里有几台服务器 ,是做数据存储的,需要24小时不间断供电。我们想问问,您之前知道他家有这些设备吗?有没有听见过什么异常的噪音?”
我想了想 。301住的是个年轻人 ,三十岁左右,平时深居简出,跟我没什么交集。偶尔在楼道里碰到 ,也只是点个头。要说噪音……
“他家……好像是有点声音 。”我不太确定地说,“就是那种‘嗡嗡’的声音,一直响,白天不明显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能听见。我还以为是他家冰箱或者空调的声音,也没在意。 ”
张警官和那个年轻警察对视了一眼 ,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信息。
“好,最后一个问题 。”张警官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钱程是在断电后立刻就报了警吗?”
“不是 , ”年轻警察回答,“我们是今天上午才接到他的报案。他说他昨天出差回来,才发现家里断了电 ,服务器也坏了。”
“断电是周二晚上,他周五上午才报案?”志远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时间差,“这中间隔了两天多 ,如果数据真的那么重要,他的反应是不是太慢了点?”
张警官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所以,王先生,孙阿姨 ,我们现在需要你们配合。一方面,我们会请电力公司的专业技术人员过来,彻底检查一下这栋楼的电路 ,特别是三楼这一层 。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再去找钱程先生核实一些情况。 ”
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一个简单“拉错电闸”的范畴。志远紧锁的眉头 ,也显示出他开始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可能另有隐情 。
他扶着我,轻声说:“妈 ,您别怕。有我呢。如果真是咱们的错,该赔多少,咱们砸锅卖铁也赔 。但如果不是……谁也别想冤枉咱们!”
他的话 ,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冰冷的心。这两个月来,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儿子 ,终于站到了我身边。
06
警察走后,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志远没有再责备我,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着屋子 ,把蜡烛头收好,把拔掉的电器插头一个个重新插上——当然,是在警察恢复了供电之后。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志远…… ”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妈……是不是给你闯大祸了?”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 ,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妈,您别这么说。这事……都怪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您第一次跟我说电费的事,我就该重视起来 。我不该觉得您是小题大做,不该那么不耐烦。要是我早点回来帮您查清楚,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该说对不起的 ,是我 。 ”
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 ,就像小时候我安慰他一样。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化作了滚烫的眼泪。我趴在儿子的肩膀上 ,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
这是两个月来,我第一次哭得这么彻底。
哭过之后 ,心里舒坦多了。志远帮我擦干眼泪,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妈,您放心 。这事我管到底了。我现在就去对门看看 ,会会那个钱程。”
“你……你别冲动 。”我有些担心。
“您放心,我不是去打架的,我是去讲道理的。 ”他说着,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衣服,朝门口走去 。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 ,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钱来解决问题、逃避麻烦的年轻人了。他开始懂得担当,懂得保护自己的母亲 。
没过多久 ,志远就回来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样?”我急忙问。
“不开门 。”志远摇了摇头,“我敲了半天门 ,里面有声音,就是不开。隔着门跟我说,一切等警察处理 ,他不见任何人。 ”
这种做派,更显得他心虚。
“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这里面有鬼 。”志远在屋里踱着步,眉头紧锁 ,“妈,您再仔细想想,除了那个‘嗡嗡’声 ,还有没有别的异常?比如,他家门口有没有多出什么电线?或者……他有没有往外搬运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努力地回忆着。那个年轻人,确实很神秘。我几乎没见过他家开窗通风 ,窗帘也总是拉得严严实实 。对了!
“电线!”我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大概就是这两个多月前,我看见他从楼上接下来一根很粗的黑线 ,顺着墙角,一直通到他家里。当时我还纳闷,这是什么线 ,比咱们的网线可粗多了。 ”
“黑色的粗线?”志远停下脚步,眼睛一亮,“妈,您确定吗?”
“确定!我看得真真的! ”
志远立刻掏出手机 ,在网上搜索着什么 。他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脸色也越来越凝重。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 ,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妈,如果我没猜错 ,咱们可能找到问题所在了。”
“是什么?”
“您听说过‘比特币挖矿’吗? ”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东西?跟我们家的电费有关系吗?
志远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张警官的电话。“张警官 ,您好,我是王志远。我这边……可能有一个重大的发现 。”
07
第二天上午,张警官带着两名电力公司的技术员 ,再次来到了我们这栋楼。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很明确:301室和楼道的公共线路。
钱程依旧不肯开门。但在警方的要求和搜查许可面前,他的抵抗毫无意义 。当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一股夹杂着电子设备焦糊味的热浪 ,扑面而来。
屋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小的两居室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台像电脑主机一样、高速运转的机器 。这些机器被架在金属架子上,密密麻麻的电线像黑色的毒蛇一样 ,缠绕在一起,连接着一个个大功率的电源。几台巨大的工业风扇,正对着这些机器疯狂地吹着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这就是我之前听到的“嗡嗡”声的源头 。
“这是……矿机。 ”一名电力公司的技术员,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警官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转向脸色煞白的钱程 。“钱程 ,这些是什么,需要你解释一下吧?”
钱程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技术员们拿着专业的仪器 ,开始对屋内的线路进行检测。他们很快就在墙角的一个隐蔽处,发现了一个被伪装起来的接线盒 。打开盒子,里面的景象触目惊心。一根从外部接入的 、我之前看到过的黑色粗电缆 ,被直接搭在了主线上。而经过仪器的检测,这根线最终的走向,竟然是……
“张警官 ,查到了!”一名技术员喊道,“这条线,被他私自从楼道的主线上引进来 ,然后,巧妙地并入了302室,也就是孙阿姨家的电表回路里! ”
真相 ,在这一刻,大白于天下。
简单来说,就是钱程偷了整栋楼的电,来供养他这些耗电惊人的“矿机” ,但他非常狡猾,通过技术手段,把这部分被盗用的电量 ,全部算在了我家的电表上 。
所以,我家才会凭空多出每月五千多的天价电费。而他自己家的电表,读数却一直维持在正常水平。
这简直是现代版的“偷梁换柱”!
“钱程!”张警官的声音 ,严厉得像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
钱程的心理防线,在铁证面前 ,彻底崩溃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手头紧,听说这个赚钱快……我不知道会用这么多电……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至于他报案说的“服务器硬盘烧毁,损失二十万 ”,更是子虚乌有。他那些所谓的“服务器”,就是这些违规的矿机 。断电确实可能对机器造成一些影响 ,但他报警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索赔,而是一种恶人先告状的伎俩。他想通过报警 ,把事情闹大,用巨额的“损失”来吓住我,让我和我儿子不敢再追究电费异常的问题 ,从而掩盖他自己盗电的罪行。
他大概以为,我一个老太太,面对警察和巨额索赔 ,肯定会吓得六神无主,只能自认倒霉 。他万万没想到,警察会如此负责 ,我儿子会如此坚持,最终把他的底裤都给扒了出来。
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钱程,我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觉得有些悲哀。多好的一个年轻人 ,有技术,有头脑,却不用在正道上 ,偏要走这种歪门邪道 。
志远走到我身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们母子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 ,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场持续了两个月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08
事情的后续处理,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
钱程因涉嫌盗窃电力和谎报警情 ,被警方依法拘留。他不仅要补缴所有盗用的电费,还要面临法律的制裁。那十几台嗡嗡作响的“矿机 ”,也被作为证据 ,全部查封带走 。301室,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安静。
电力公司那边,在警方的协调下,派了专门的负责人上门 ,向我郑重道歉。他们承认,在处理我的投诉时,存在工作流程简单、服务态度生硬的问题 。他们不仅退还了我之前多缴的一万多块钱电费 ,还免除了我接下来半年的电费,作为补偿。
拿着那张作废的、写着五千多块的电费单,我心里感慨万千。这两个月 ,我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从最初的震惊 、愤怒,到中途的无助、绝望 ,再到最后的抗争和昭雪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老太太,竟然凭着一股子“犟劲”,掀翻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邻居们知道事情的真相后 ,都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楼下的张大妈拉着我的手说:“秀英姐,你可真是好样的!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争了口气!”
我笑了笑,心里却明白,如果不是张警官的负责 ,不是儿子的坚持,单凭我一个人,恐怕早就被那二十万的“索赔 ”给压垮了 。
这件事 ,也彻底改变了我和志远的关系。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电话里敷衍我的“大忙人”了。现在,他每周至少回来一次,不带东西 ,就是陪我坐坐,聊聊天。他会耐心地教我怎么用智能手机查水电费,怎么在网上购物 。他甚至还帮我把家里的老旧线路 ,全都换了一遍,装上了新的漏电保护器。
有一次,他一边帮我修理滴水的龙头 ,一边说:“妈,以前我总觉得,给您钱,让您吃好穿好 ,就是孝顺了。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孝顺,是陪伴 ,是理解 。是我把您的话,放在心上。”
我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眼眶有些湿润。我没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给他递过去一块毛巾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彼此心里都懂。
那天晚上 ,孟佳也来了,还亲手做了一桌子菜。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孟佳给我夹了一筷子鱼 ,笑着说:“妈,您看您,最近气色好多了。 ”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啊 ,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人自然就舒坦了。
吃完饭,志远陪我在楼下散步 。夏夜的风 ,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小区的花园里,孩子们在嬉戏 ,老人们在下棋,一片祥和。
“妈,”志远突然开口 ,“其实,我该谢谢您。”
“谢我什么?”我有些不解 。
“谢谢您这么‘犟’。 ”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是您的坚持,才没让坏人得逞。也……也是您的坚持,给我上了一课 。教会我,做人 ,得讲理,得有根。不能因为忙,因为觉得麻烦 ,就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儿子成熟的脸庞 。路灯的光,柔和地洒在他身上 ,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两张天价电费单 ,或许也不是一件纯粹的坏事。它像一块试金石,试出了人性的贪婪与善良,也试出了亲情的淡漠与回归 。它让我明白 ,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有些东西,比如公平、正义和家人之间的理解,是永远不能被冰冷的数字和所谓的“系统”所替代的。
我重新抬起头 ,看着头顶的星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生活,又回到了它本来的轨道 。而我的心 ,经过这场风波的洗涤,变得比以前更加清澈,也更加坚韧。我知道 ,只要家在,爱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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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篇文章《大妈每月电费5千,气得把总电闸拉断了,三天后 警 察却找上门来》能对你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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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概览: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正准备把昨天剩下的半碗米饭炒一炒,凑合一顿午饭。敲门声不急不缓,笃,笃,笃,三下,沉闷得像敲在我的心口上。我住的这栋老式居民楼,隔音差得像纸糊的,邻里之间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