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就出发 。人转身 ，香气也转身 ，是结香吗，兄弟问 。我说往墙角看 ，是蜡梅。“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蜡梅虽不是梅，读来也全无违和感 。
睁开眼就饿了，是多年的习惯。晚上饿 ，母亲习惯说饿噶 ，明早吃。我是典型的乖娃，听话 。母亲说不吃就不吃 ，母亲说明早吃就明早吃 。
兄弟们不一样 ，到底年轻，到底气血两旺 ，不吃睡不着。所以兄弟们的晚上不像我的晚上 ，我的晚上也不像他们的 。兄弟们的早晨不似我的早晨，我的早晨也不似他们的 。我说先吃饭 ，他们说先赶路。兄弟们口稠 ，我好说话，刚好 。
她姨到底是女人 ，到底眼软心软手软 ，说饿了吃瓜子儿，渴了吃桔子 。桔子瓜子儿是她姨带的，她姨有发言权。她姨有了话语权 ，我也有了早饭 。兄弟们笑 ，我说有饭就好，如是皆大欢喜 。
她姨讲究 ，瓜子儿不吃原味的 ，不吃单一的，甜口的咸口的五香的像是牡丹园里的花花 ，五彩缤纷才正常。她姨信佛 ，五彩缤纷说成五彩祥云更见神采 。她姨来了，一定是五彩云一样飘过来的 。
她姨是个灵醒小女人 ，会有小心思常有小趣味 ，螃蟹与糁子搭配，也就她姨想得出来。她姨先是蒸了螃蟹 ，后来又烧了糁子 ，烧了糁子也罢，又配了腌的雪里蕻。雪里蕻也罢了，又切了沫儿泼了煎油 。兄弟一忍不住泡了锅盔吃 ，兄弟二兄弟三一碗糁子两个雪里蕻夹馍 ，我忍不住吃了三碗 。于是才有了《热糁子三碗不过岗》。
兄弟伙里数我年长，被戏称老汉儿 ，她姨高兴了有时也跟着叫 。受邀吃糁子 ，她姨好久没见我，很惊讶 ，大声说老汉儿来了！大家忍不住异口同笑 。
她姨虽然女人 ，却有豪杰气。遇到踅里踅磕没人开口的难事，最喜振臂一呼 ，常让主事的尴尬 ，弟兄姊妹们快意 。遇到比如滑沙骑马之类，也能一边尖叫着花容失色 ，一边双手紧握毫不退缩 。
女人到底是女人 ，大伙儿人困马乏期待生息之际，她姨便化作了及时雨，立请大家喝糊涂。喝了糊涂便忘了她姨 ，会想起《老残游记》里的黑妞儿白妞儿 。黑妞儿白妞儿唱得好 ，喝糊涂的就像台下的观众，“五脏六腑里 ，像熨斗熨过 ，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 ，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 ”
糊涂是关中人最日常最受欢迎的稀饭 ，晚饭时间喜欢问候喝汤了无有。这汤不是那汤，是糊涂 。有些去了城市又离不开农村的人 ，羞于说糊涂 ，直接呼之曰稀饭 。我乐于做饭，常有人问拿手菜 ，我均答之糊涂。他们笑 ，我不笑，我说的是实话。
糊涂说地域，也不地域 。关中平原之外主产粮食的地儿大都有 ，只是称呼差异罢了 ，比如河南咸糊涂山西面汤 。关中平原不产大米，小米产量低 ，稀饭除去玉米糁子麦仁儿 ，再没花子可挽，只剩了糊涂。自家产的小麦 ，自家磨的面粉 ，和烧米汤一样的道理，但做好熬香却非米汤可比 。稀了稠了不算问题 ，主要在于火候刚刚好 ，稀稠刚刚好，讲究的比如她姨 ，冬天会下点嫩菠菜嫩芹菜 ，春天会下点嫩苜蓿嫩荠菜，有色彩还缠口，趁热吸溜一嘴 ，闻凉一口闷 ，都是难得的感受，有物理上的滑爽 ，更有精神上的愉悦 。每次她姨说请糊涂 ，我都第一个赞成。
她姨就是糊涂一样的关中女人，既有关中平原的韧劲和坚守 ，又有时代女性的眼光和视野 ，是小女人也是大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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