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我为了兄弟李峰 ,把那桩天大的伤害罪扛了下来。
判了十五年 。
二〇〇〇年,我从青海的劳改农场出来,手里捏着一张发黄的释放证 ,还有一百二十三块五毛钱。
狱警拍拍我的肩膀,说:“陈伟,出去好好做人。 ”
我咧嘴笑了笑 ,没说话 。
好好做人?
我这十五年,每一天都在学怎么做“新人”。
可外面的世界,还认我这个“旧人”吗?
火车坐了三天两夜。
绿皮车厢里混杂着汗味 、泡面味 ,还有孩子尖锐的哭闹声 。
我缩在角落,像一截被遗忘的木头。
车窗外的世界,是陌生的。
高楼,以前只在画报上见过 ,现在跟雨后春笋似的,一茬一茬往天上疯长 。
路上跑着花花绿绿的铁盒子,叫“轿车 ”。
女人穿得花枝招展 ,裙子短得让我不敢多看一眼。
这一切,都跟我手里的释放证一样,透着一股不真实。
我此行的目的地 ,是B市 。
李峰就在那儿。
十五年前,我进去的时候,他哭得像个娘们 ,抓着我的手,把骨头都快捏碎了。
“阿伟,等我!等我混出头了 ,我的一切,有你一半!”
我信了 。
在青海冰冷的夜里,这句话,就是我身上唯一的棉袄。
我给他写过信 ,地址是他老家的。
他回过两封 。
第一封,说他进了军校。
第二封,说他下了连队。
后来 ,就断了 。
我想,部队管得严,不方便。
我理解。
男人嘛 ,前程要紧 。
现在,他该混出头了吧?
我摸了摸怀里,那儿揣着他最后那封信的信封 ,地址已经模糊不清了。
但我打听到了。
B市,卫戍区,师长 ,李峰。
我的兄弟,出息了 。
师长。
我在嘴里咂摸着这个词,有点甜,又有点涩。
火车到站 ,B市的火车站像个巨大的迷宫,把我给转晕了 。
我找了个角落,蹲下来 ,从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半个凉透了的馒头,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啃着。
旁边有人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
我不在乎 。
这种眼神 ,我见了十五年。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李峰。
我花了五块钱,坐上了一种叫“出租车”的玩意儿 。
司机是个话痨 ,问我哪儿来的,到B市干嘛。
我闭着眼,说:“探亲。 ”
“去卫戍区大院?那你亲戚官不小啊!”司机语气里透着羡慕 。
我“嗯”了一声。
是不小。
师长呢。
车子在大院门口停下 。
朱红的大门 ,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肩上的枪,锃亮。
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军事重地 ,闲人免进 ”。
那几个字,像刀子一样,戳得我眼睛疼 。
我有点怯了。
这地方 ,太威严了。
跟我这身洗得发白的囚服,格格不入 。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同志 ,我找人。”
哨兵的眼神像X光,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我的帆布包上 。
“找谁?”声音冷得像冰。
“我找……李峰。”我说出这个名字 ,心脏猛地一跳 。
“哪个李峰? ”
“师长,李峰。”
哨兵的眼神瞬间变了,多了几分警惕和审视。
“你叫什么名字?跟他什么关系?”
“我叫陈伟。是……他战友 。 ”
“战友?”哨兵重复了一遍 ,嘴角似乎有一丝不易察察的讥诮。
“你在这里等着。”
一个哨兵进了旁边的传达室,拿起了电话 。
我站在太阳底下,手心里全是汗。
我幻想着李峰接到电话的样子。
他会不会激动得跳起来?
会不会大喊一声“阿伟 ”,然后疯了似的冲出来?
他会抱着我 ,像十五年前那样,捶着我的背,骂我“你个”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
我的腿站得有点麻。
传达室的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李峰。
是个年轻的军官,戴着眼镜,文质彬彬 ,肩上扛着一杠两星 。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兵。
那军官走到我面前,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问:“你就是陈伟?”
我点了点头。
“李师长正在开会 ,没时间见你 。 ”
开会?
我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望。
“那……他什么时候开完?我等他。”
“不用等了。”军官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得让人心寒 ,“师长让我转告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 ”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
十五年的牢 ,是“过去的事”?
我替他扛下的罪,是“过去的事”?
那个“我的一切有你一半 ”的誓言,也是“过去的事”?
“他……他真是这么说的?”我的声音在发抖。
“是的 。 ”军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师长还说,你刚出来,生活上肯定有困难。这里有点钱 ,你拿着,回老家做点小生意,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递了过来 。
那信封是牛皮纸做的,很厚,很沉。
像一块石头 ,砸在我的心上。
我盯着那个信封,眼睛一眨不眨 。
我看到了。
我看到我十五年的青春,我十五年的血泪,我十五年的期盼 ,被折算成了这一沓不知道厚度的钞票。
的可笑 。
“我不信!”我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让他亲自来跟我说!让他自己来! ”
“同志 ,请你冷静一点。”军官皱起了眉头,“不要在这里大声喧哗。”
“冷静?我怎么冷静! ”我一把推开他递过来的信封,“钱?谁他妈稀罕他的臭钱!让他滚出来见我!”
那两个兵立刻上前一步 ,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我的胳膊。
他们的力气很大,像铁钳 。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拼命挣扎。
“同志,请你离开 ,否则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军官的语气冷了下来 。
“李峰!你个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你忘了十五年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忘了是谁替你蹲的大牢吗?!”
我的喊声在大院门口回荡。
引来了不少路人侧目。
哨兵的脸色变得铁青 。
军官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把他弄走!”他低声命令道。
那两个兵架着我,几乎是拖着我 ,往远处走 。
我的脚在地上无力地划着。
我回头,死死地盯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我多希望那扇门能突然打开,李峰能从里面冲出来 。
哪怕他只是骂我一句,打我一拳。
可是没有。
大门紧闭 ,像一张冷酷的嘴。
我被拖到街角,狠狠地甩在地上 。
帆布包也摔在一边,里面的馒头滚了出来 ,沾满了灰。
“警告你,以后别再来这里闹事! ”
军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把那个信封扔在我身上。
“师长仁至义尽了 ,你好自为之 。”
说完,他带着人,转身走了。
我趴在地上 ,半天没动。
周围有人指指点点 。
“这人谁啊?疯疯癫癫的。”
“听说是来找李师长的,闹事呢。 ”
“八成是穷亲戚,想来打秋风 。”
那些声音像针一样 ,扎进我的耳朵。
我慢慢地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
然后,我捡起了那个信封 。
我没数。
但我能感觉到 ,那沓钱,很厚。
厚得像一堵墙,把我跟李峰 ,彻底隔开了。
我笑了 。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像个一样,站在B市繁华的街头 ,一边流泪,一边大笑。
李峰 。
好一个李师长。
好一个仁至义尽。
我陈伟,在你眼里 ,就值这点钱?
我在B市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
一个床位,十块钱一晚。
房间里塞了八张架子床,空气中弥漫着脚臭和汗臭。
我不在乎 。
比青海的草甸子强多了。
那晚 ,我做了个梦。
梦回一九八五年的那个夏天 。
我和李峰还是部队里最扎眼的新兵蛋子。
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挨骂,一起在熄灯后躲在被窝里抽同一根烟。
李峰家在城里,会来事儿 ,总能弄到点好东西。
我呢,农村来的,没爹没妈 ,就知道卖力气 。
他说:“阿伟,以后我就是你哥,我罩着你。”
我说:“峰哥 ,以后谁敢动你,我先弄死他。 ”
我们以为,那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
那天 ,我们请假外出。
在镇上的小饭馆里,遇上几个地方上的小混混。
他们调戏饭馆老板的女儿,一个叫小芹的姑娘 。
小芹是李峰的老乡 ,李峰正追着人家。
李峰当时就火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吼了一句:“放开她!”
混混头子,外号叫“刀疤脸”的,转过头 ,斜着眼看他 。
“哪来的野小子,管你爷爷的闲事? ”
“我是她哥!”李峰挺着胸脯。
“哥?我看你是她相好的吧!”刀疤脸笑得一脸淫荡。
冲突,就这么爆发了 。
我们是军人 ,受过训练。
但对方人多,而且手里有家伙。
混乱中,我看到刀疤脸掏出一把匕首 ,朝李峰的后心捅去。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
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他出事。
他家三代单传,他是他们家的希望。
我呢?
我烂命一条 。
我扑了过去 ,用身体挡住了李峰。
然后,我抓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想都没想 ,就砸在了刀疤脸的头上。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
刀疤脸应声倒地。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
李峰也愣住了 。
警笛声很快就响了。
在被带走前,李峰死死地拉着我的手。
“阿伟,是我 ,是我干的! ”
我看着他,笑了笑 。
“峰哥,你快走。记住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我,是我一个人干的。”
“不行!”
“听我的!”我压低了声音,“你家里还有爸妈 ,你还有前途 。我什么都没有。你得替我,替我好好活着,混出个人样来! ”
他看着我 ,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最后,他被别人拉走了 。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异常平静。
后来 ,刀疤脸抢救过来了,但成了植物人。
我被判了故意伤害罪 。
十五年。
宣判那天,李峰没来。
他托人给我带来一句话 。
“阿伟,等我。”
我就是靠着这句话 ,在青海的冰天雪地里,熬过了五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
梦醒了 。
天还没亮。
我摸了摸枕头底下,那个牛皮纸信封还在。
它硌得我生疼。
我坐起来 ,点了一根烟 。
这是我来B市买的,最便宜的烟,五毛钱一包。
烟雾缭绕中 ,李峰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不甘心 。
我不信那个跟我睡一个被窝 ,发誓要有我一半的兄弟,会变成一个用钱打发我的师长。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得再找他 。
我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我在旅馆躺了两天。
两天里,我把所有的事情 ,前前后后,想了无数遍。
我不相信李峰会那么绝情 。
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当了师长,身不由己?
还是说,他怕我这个劳改犯 ,会影响他的前途?
越想,心越乱。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一个说法 。
一个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的说法。
我把信封里的钱拿了出来。
数了数。
一万块 。
一九九九年,B市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大概是八百块。
一万块 ,是他一年的工资了。
真是“仁至义尽”啊 。
我把钱重新塞回信封,揣进怀里。
这不是封口费。
这是我的本钱 。
我要用这点钱,在B市待下去 ,直到我见到李峰为止。
我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傻乎乎地去闯大门了。
我得想个办法 。
我在大院附近转悠。
像个孤魂野鬼。
我观察哨兵的换岗时间 。
观察进出大院的车辆。
我看到挂着黑色牌照的奥迪车,稳稳地驶入大门。
我知道 ,那是李峰的车。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坐在后座的样子 。
靠着椅背,眉头微蹙,思考着什么“军国大事 ”。
他还会想起我这个在尘埃里打滚的“兄弟”吗?
我找了个小饭馆,点了盘花生米 ,一瓶二锅头。
自斟自饮 。
饭馆老板是个退伍兵,看我气质不像普通人,就跟我聊了
几句。
我三言两语 ,把话套了出来。
李师长,年轻有为,四十出头就当上了师长 ,前途无量 。
他爱人是军区总院的医生,叫苏晴,人长得漂亮 ,家世也好。
他们有个儿子,今年十二岁,在B市最好的实验小学上学。
家庭美满 ,事业有成 。
真是个天之骄子。
我听着,心里像被醋泡过一样,又酸又涩。
他的人生,光鲜亮丽 。
而我的人生 ,却在青海的戈壁滩上,耗了整整十五年。
凭什么?
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辣味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有了主意 。
既然见不到你李峰,那我就见你的家人。
我不信 ,你能躲一辈子。
我开始跟踪李峰的儿子,李念 。
这名字,是“思念”的“念 ”吗?
他是在思念谁?
我每天在他上学、放学的路上 ,远远地跟着。
那孩子长得像李峰,眉眼间有一股英气。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双肩包 ,身边总有同学嬉笑打闹 。
看着他,我就会想起我的童年。
我没有童年。
我的记忆,是从孤儿院开始的 。
每天 ,李念的妈妈苏晴会开着一辆红色的轿车来接他。
她很美,很有气质。
看到儿子,她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 。
她会接过儿子的书包,递给他一瓶水 ,细心地给他擦擦汗。
我躲在街对面的电线杆后面,看着这一幕。
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李峰现在的生活 。
幸福,圆满。
而这一切 ,本来也应该有我的一份。
一个星期后,我找到了一个机会 。
那天,下着大雨。
苏晴的车好像坏在了半路。
她打着伞 ,焦急地在路边等 。
李念站在她旁边,被雨淋湿了半边身子。
我走上前去。
“需要帮忙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 。
苏-晴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穿着,我的长相 ,都让她不安。
“不用了,谢谢 。”她把我当成了坏人。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车前 ,打开了引擎盖。
在部队里,我当过两年汽车兵。
这点小毛病,难不倒我 。
我捣鼓了十几分钟,车子“嗡 ”的一声 ,重新发动了。
“好了。”我关上引擎盖,对她说了声 。
苏晴愣住了。
她没想到我真的会修车。
“谢谢,太谢谢你了 ,师傅 。”她从包里掏出钱包,“多少钱? ”
“不要钱。”我摆了摆手。
我的目光,落在了李念身上 。
“你叫李念?”我问。
孩子点了点头。
“你爸爸 ,是李峰吧?”
这句话一出口,苏晴的脸色“唰 ”地一下就白了 。
她一把将李念拉到自己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看着她惊恐的样子 ,心里一阵快意。
“我不想干什么 。”我慢慢地说,“我叫陈伟,是你丈夫的……老战友。 ”
“陈伟……”
苏晴念着这个名字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恐惧,有厌恶,还有一丝……怜悯?
“我丈夫不认识你 。”她斩钉截铁地说,“你认错人了。 ”
“认错人?”我笑了 ,“你回去问问他,一九八五年,青海 ,十五年。他认不认得 。”
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有再看她一眼。
我知道,我的话 ,像一颗钉子,已经钉进了她的心里 。
李峰,这下 ,你还能坐得住吗?
我赌对了。
当天晚上,李峰就来找我了。
他没有穿军装 。
一件半旧的夹克,一条灰色的裤子。
看起来 ,像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但他站在我那间十块钱一晚的旅馆房间里,依然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十五年了 。
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他比以前胖了点,眼角有了皱纹。
但那双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样 ,亮得吓人 。
我们俩,就那么站着,对视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 ,仿佛凝固了 。
旅馆里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和我胸腔里 ,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 。
“阿伟…… ”
他先开了口。
声音,沙哑得厉害。
就这两个字,我的眼泪 ,差点就掉下来了 。
我等了十五年,就为了这两个字。
但我忍住了。
我不能哭。
我哭了,就输了 。
“李师长。”我冷冷地回应 ,“找我这个劳改犯,有何贵干?”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脸上血色尽褪 。
“阿伟,你别这样。 ”他走上前 ,想来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
“别碰我!”我低吼道,“我嫌脏。”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知道 ,你恨我 。”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那天 ,是我不对。我不该派人去打发你。 ”
“打发?”我冷笑,“一万块,好大的手笔 。李师长 ,我十五年的青春,在你眼里,就值一万块?”
“不是的! ”他急切地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当时情况复杂,我……”
“情况复杂?”我打断他,“有什么复杂的?你当了师长,前途无量。我呢?我刚从牢里出来 ,一无所有!我成了你的污点,成了你的包袱,所以你急着想甩掉我 ,对不对? ”
“我没有!”他大声反驳,情绪也激动起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阿伟 ,你是我兄弟!”
“兄弟? ”
这两个字,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峰,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 ,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你要是当我是兄弟,为什么我出来,你不来接我?”
“你要是当我是兄弟 ,为什么我去找你,你连面都不肯露? ”
“你要是当我是兄弟,为什么塞给我一万块钱,让我滚蛋?!”
我一句一句地质问 ,声音越来越大。
积压了十五年的委屈、愤怒 、失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
李峰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嘴唇哆嗦着 ,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 ,他才艰难地开口:“阿伟,对不起。”
“对不起?”
我真的想笑 。
“李峰,你知道我这十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
“青海的冬天 ,零下三十多度,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我每天要去挖渠 ,搬石头,手上脚上全是冻疮,烂得能看见骨头。”
“我被人欺负,被人打 。他们骂我是杀人犯 ,是社会的渣滓。”
“我多少次都想死。可我一想到你,一想到你跟我说的话,我就又活过来了 。 ”
“我对自己说 ,陈伟,你得撑住。你兄弟在外面等着你。等你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结果呢?”
我指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结果,我等来的,就是一个派人把我赶出大院的师长! ”
“李峰 ,你对得起我吗?!”
他“噗通”一声,跪下了 。
一个四十多岁的师长,就这么直挺挺地 ,跪在了我这个劳改犯的面前。
我愣住了。
“阿伟,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 ”他抬起头,满脸泪水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我看着他 。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花白的鬓角。
心 ,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
疼得我无法呼吸 。
我恨他。
我真的恨他。
但我更恨的,是自己 。
为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 ,我还是会心软?
“你起来。”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别来这套。我陈伟,受不起你李师长的大礼。 ”
“你不原谅我 ,我就不起来 。”他像个孩子一样,耍起了无赖。
这副样子,跟十五年前 ,一模一样。
我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问。
“阿伟,你跟我回家。”他拉着我的裤腿,“我给你收拾了房间 ,我们……我们从头开始 。 ”
回家?
回哪个家?
回你那个有漂亮老婆、可爱儿子、窗明几净的师长之家吗?
然后呢?
让你老婆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让你儿子把我当成一个从天而降的怪物?
“我不去。”我拒绝了。
“为什么?”
“李峰,你别自欺欺人了 。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清了 。”
“两清?”他猛地站起来 ,眼睛瞪得像铜铃,“陈伟,你说什么?! ”
“我说 ,我们两清了。”我重复了一遍,“从今以后,你走你的路 ,我走我的路。互不相干。”
“不可能! ”他嘶吼道,“我不同意!我欠你的,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你是不想还,还是还不起?”我反问 。
他愣住了。
“你回去吧。 ”我下了逐客令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站了很久。
最后 ,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
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
我走到窗边 ,看着楼下。
我看到他上了那辆黑色的奥迪。
车子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
我摸了摸口袋,那包五毛钱的烟还在。
我抽出一根,点上。
烟雾 ,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以为,这次见面,会是一个结束 。
但我错了。
这 ,仅仅是一个开始。
李峰没有放弃 。
他每天都来。
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
他不开那辆扎眼的奥迪,而是自己走过来 。
他给我买吃的,买穿的。
崭新的衣服 ,名牌的香烟,高级的白酒。
我都扔了出去 。
“李峰,我说了 ,我们两清了。把你的东西拿走!”
“阿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行吗?”他站在门口 ,一脸卑微。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讨好的脸,心里一阵恶心 。
这不是我认识的李峰。
我认识的李峰,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 ,敢跟全连对着干的刺头兵。
而不是眼前这个,唯唯诺诺,摇尾乞怜的中年男人。
权力 ,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吗?
我把他堵在门外,不让他进来 。
他就守在门口。
一守,就是一整天。
旅馆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
老板找我谈话。
“小陈啊,你看……你那位朋友 ,天天堵在这儿,影响我们做生意啊。 ”
我还能说什么?
我让他滚,他不滚 。
我打他 ,他也不还手。
我快被他逼疯了。
一天晚上,他又来了 。
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阿伟,你胃不好。苏晴给你熬了点小米粥 ,你趁热喝了 。”
苏晴。
又是苏晴。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
我抢过保温桶,狠狠地摔在地上 。
小米粥洒了一地。
热气腾-腾。
“陈伟!”他终于也怒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给你跪下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不想让你怎么样! ”我也冲他吼,“我只想让你离我远一点!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恶心?”他惨笑一声 ,“是,我让你恶心 。我一个堂堂的师长,在你这个劳改犯面前,低三下四 ,摇尾乞怜。我确实挺恶心的。 ”
“你知道就好!”
“可是陈伟,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死死地盯着我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
“你以为我不想像个男人一样,把你风风光光地接回家吗? ”
“你以为我不想告诉所有人,你是我陈伟的兄弟 ,是我李峰的救命恩人吗?”
“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住在这猪窝一样的地方,让你被人当猴看吗?”
“我告诉你,我比你更难受!我心里 ,比刀割还难受!”
他的声音,嘶哑,绝望。
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愣住了 。
“你……你到底有什么难处? ”我问。
他看着我 ,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摇了摇头,满脸的苦涩 。
“阿伟,算我求你了。别问了 ,行吗?”
“你跟我回家。或者,我给你买套房子,给你找个工作。你想要什么 ,我都给你 。只要你别再折磨我了。”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乱如麻。
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真的有难言之"隐?
还是说,这只是他为了让我接受他的“施舍 ” ,而编造的又一个谎言?
我不相信他 。
被蛇咬过一次,我怕了。
“李峰,如果你真当我是兄弟 ,就把话说清楚。”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闭上了眼睛 。
长长的睫毛 ,在微微颤抖。
“我不能说。 ”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语焉不详,故作高深的样子。
我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
“好。 ”我点了点头,“你不说是吧?行。那我们之间 ,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从现在开始,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别怪我不客气 。”
我下了最后的通牒。
他睁开眼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
有痛苦,有挣扎 ,有无奈,还有一丝……决绝。
“阿伟,你保重。 ”
他扔下这句话 ,转身走了 。
这一次,他的背影,没有丝毫的留恋。
我知道 ,他不会再来了。
我跟李峰,完了 。
彻底完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换了个小旅馆,继续待在B市 。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
或许 ,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
或许,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
我开始找工作 。
但我一个劳改犯 ,没文凭,没技术,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不是去工地搬砖 ,就是去餐厅洗盘子。
又苦又累,钱还少。
干了不到一个月,我就不干了 。
我不是吃不了苦。
我是受不了那种被人当贼一样防着的眼神。
我身上的钱 ,越来越少 。
我开始喝酒。
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
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我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痛苦 。
忘记李峰,忘记那十五年的牢狱之灾。
一天晚上 ,我喝多了,跟人打了一架。
被送进了派出所 。
我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待了一晚上。
第二天,有人来保我出去了。
我以为是李峰。
但我看到的 ,是苏晴 。
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高贵。
站在充满霉味的派出所里,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跟我来 。”
她没多看我一眼 ,转身就走。
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把我带到一家咖啡馆 。
这是我第一次进这种地方。
里面的音乐,软绵绵的,让人想睡觉。
“喝点什么?”她问 。
“白开水就行。”
她给我点了一杯咖啡 ,给自己点了一杯柠檬水。
“为什么要打架? ”她问 。
“心情不好。”
“为了李峰?”
我没说话。
“陈伟,你是个聪明人。 ”她搅拌着杯子里的柠檬水,叮当作响 ,“你应该知道,你跟他,已经不可能了 。”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肯放手? ”
“我没有不放手。”我看着她 ,“是他,一直缠着我 。”
“那是因为他觉得亏欠你。 ”苏晴抬起头,目光锐利,“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但也正因为如此 ,他才会被你拖累 。”
“拖累?”我冷笑,“苏医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拖累他了? ”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她的声音 ,提高了几分,“你的存在,就是他的一个污点!一个随时都可能引爆的炸弹!”
“只要你还在B市 ,只要你还跟他有牵扯,他这个师长,就随时有可能当不下去!”
我的心 ,猛地一沉。
“你……什么意思? ”
“你以为,他这个师长,是怎么当上的?”苏晴的眼神里 ,流露出一丝轻蔑,“靠他自己?别天真了。没有我父亲,他现在最多也就是个团长 。”
“我父亲,是军区的副司令。 ”
我呆住了。
军区副司令的女婿 。
怪不得。
怪不得他能爬得这么快。
“当年 ,他跟我结婚的时候,我父亲就跟他约法三章。”苏晴继续说道,“第一 ,跟过去所有不三不四的人,断绝一切来往 。第二,全心全意对我好。第三 ,在部队里,干出个样子来。”
“他都做到了 。做得很好。 ”
“可是,你的出现 ,打破了这一切。”
“我父亲已经知道了你的事 。他很生气。他让李峰自己处理好。如果处理不好,后果自负 。”
“陈伟,你明白了吗?你再纠缠下去 ,毁掉的,不仅是他,还有我们整个家! ”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一尊石像。
原来 ,这才是真相 。
这才是他所谓的“难言之隐”。
不是什么兄弟情深,不是什么身不由己。
而是为了他的前途,为了他的荣华富贵。
他怕我这个污点 ,会玷污了他那身光鲜的军装 。
会毁了他那个靠着岳父才得来的“美满家庭”。
真可笑。
太可笑了 。
我陈伟,算什么?
我不过是他向上爬的一块垫脚石。
用完了,就该一脚踢开。
现在 ,这块垫脚石自己找上门来了,挡了他的路 。
所以,他老婆 ,这个高贵的副司令千金,亲自出马,来“劝退 ”我了。
“说完了吗?”我问。
“说完了 。”
“那我也可以走了?”
“陈伟。 ”苏晴叫住我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李峰对不起你 。但是,人要往前看。”
“这里是一张卡,里面有二十万。密码是李峰的生日。”
她把一张银行卡 ,推到我面前 。
“拿着这笔钱,离开B市。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这对你 ,对他,都好 。 ”
二十万。
从一万,涨到了二十万。
我在他们眼里 ,就值这个价?
我拿起那张卡 。
在苏晴以为我会收下的时候,我当着她的面,“啪”的一声 ,把卡掰成了两半。
“告诉李峰。”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
“我陈伟,虽然是个劳改犯 ,但还没下贱到要靠出卖自己去换钱的地步。 ”
“他的前途,他的家庭,都跟我没关系。”
“但是,他欠我的 ,我迟早会让他还回来 。”
“不是用钱。是用别的东西。 ”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
我的心 ,却比青海的寒冰,还要冷。
李峰,苏晴。
你们给我等着 。
这场游戏 ,还没结束呢。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开始疯狂地报复 。
我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我可以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他的名声,他的家庭 。
我把他替我顶罪的事情,写成了一封封的匿名信。
寄到了军区的纪检委 ,寄到了B市的各大报社。
我把当年的判决书复印件,也附在了后面 。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李峰 ,这个风光无限的师长,是个什么样的伪君子。
是个踩着兄弟的尸骨,往上爬的无耻小人。
我还在他家附近,在他儿子学校附近 ,散播谣言。
我告诉那些邻居,那些学生家长,李师长有个劳改犯兄弟 。
他忘恩负负义 ,抛弃了救过他命的兄弟。
一时间,流言四起。
李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
我能想象到他现在的处境。
焦头烂额,四面楚歌。
我心里 ,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
你不是在乎你的名声吗?
你不是在乎你的前途吗?
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让你一无所有!
这天,我正在小旅馆里喝酒。
门,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便衣的男人冲了进来 。
二话不说 ,就把我按在了地上。
“你们是谁?干什么!”我大喊。
没人回答我 。
我被他们粗暴地拖了出去,塞进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
车子,开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废弃工厂。
我被从车上拖下来 ,带进了一个空旷的车间。
车间里,站着一个人 。
李峰。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将星闪耀。
但他的脸 ,却比死人还要难看 。
“是你干的?”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是。 ”我承认了 。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笑了,“李峰 ,你把我害成这样,我为什么不能报复你?”
“我害你?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陈伟 ,我他妈是害你,还是在救你?!”
他突然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疼得跪在了地上。
“那些信 ,是不是你写的?”
“是 。 ”
“谣言,是不是你散播的?”
“是。”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 ,会害死我们两个人! ”他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冲我咆哮。
“我不知道 。”我看着他,一脸无所谓 ,“我只知道,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你……你这个疯子! ”
他气得浑身发抖 ,又是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嘴角,流出了血。
“对 ,我就是疯子!”我吐了一口血水,大笑道,“我这个疯子 ,是被你逼出来的!李峰!”
他看着我疯狂的样子,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绝望 。
他松开我 ,后退了两步。
“带他走。 ”他对那几个便衣说,“找个地方,让他‘冷静’几天 。别让他再出来惹事。”
“李峰!你敢!”我吼道,“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去告你!”
“告我? ”他惨笑一声 ,“陈伟,你拿什么告我?你一个劳d改犯的话,有人信吗?”
“在你毁掉我之前 ,我先毁掉你。”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狠戾 。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
充满了杀气。
我被带走了 。
关进了一个小黑屋。
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
每天 ,有人从门上的小窗口,给我送饭送水 。
但没人跟我说话。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我像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
在无尽的黑暗和孤独中,我开始反思。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不是 ,真的太偏激了?
苏晴的话,李峰的话,一遍遍地在我脑海里回响。
“你的存在 ,就是他的一个污点 。 ”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害死我们两个人!”
难道,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难道 ,李峰对我,真的没有恶意?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怕,我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不知道过了多久 。
铁门 ,终于开了。
进来的,是苏晴。
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
“跟我走吧。”她说。
我跟着她 ,走出了小黑屋 。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被带上了一辆车。
车子,开往的方向 ,是军区总院。
“我们去哪? ”我问 。
“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在医院的一栋住院楼前停下。
苏晴带着我,走进了一间单人病房 。
病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他身上插满了管子 ,靠着呼吸机维持着生命。
“这是谁?”我问 。
“刀疤脸。 ”
苏晴吐出这三个字。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 。
刀疤脸。
那个被我一酒瓶砸成植物人的混混头子。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早就……”
“没死 。”苏晴打断我,“但跟死了也差不多。 ”
“十五年了,他就这么一直躺着。我们家 ,养了他十五年。”
我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那个人,脑子里一片混乱 。
“为什么?”
“因为,他爸 ,是罗副司令。”苏晴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 ,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当年,主管政法的罗副司令 。 ”
我终于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李峰不敢认我 。
为什么他要用钱打发我。
为什么他说 ,我会害死我们两个人。
原来,我当年打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小混混 。
而是一个副司令的儿子。
李峰 ,他不是忘恩负义。
他是在保护我 。
他把我送进监狱,判了十五年,是为了让我避开罗家的报复。
他当上师长,娶了副司令的女儿 ,是为了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抗衡罗家的势力。
他不敢认我,是怕罗家知道我还活着 ,会对我下毒手。
他给我钱,是想让我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而我呢?
我把他所有的苦心 ,都当成了驴肝肺。
我用最恶毒的方式,去揣测他,去报复他。
我把他 ,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
“那些匿名信,已经被我爸压下来了。”
苏晴看着我,眼神里 ,没有了之前的厌恶和轻蔑。
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
“但是,罗家已经知道了。”
“罗副司令放话了,这件事 ,没完。 ”
“李峰……他现在怎么样了?”我颤抖着问 。
“停职反省。”
“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 ”
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真是个混蛋 。
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苏晴的语气 ,很平静,“陈伟,李峰为你做的 ,已经够多了。”
“十五年前,他为了保你,答应娶我 ,答应跟我父亲做交易。 ”
“这十五年,他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他心里 ,一直都记着你这个兄弟 。”
“他书房里,一直放着你们俩当年的合照。 ”
“他给他儿子取名叫李念,就是为了‘思念’你。”
“他甚至……甚至早就写好了遗书 。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他名下所有的财产 ,一半是我的,另一半,是你的。”
苏晴的话 ,像一把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我疼得无法呼吸 。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误会了他十五年 。
我还亲手,把他推下了悬崖。
“我要去见他。”我站起来 ,擦干眼泪,“我要当面跟他道歉 。 ”
“晚了。”苏晴摇了摇头,“他不想见你。”
“他让我转告你 ,他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会有人送你离开B市 。去南方,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
“这是他 ,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以后,你们,不要再见了 。”
不要再见了。
又是这句话。
但这一次,我听懂了 。
这不是诀别。
这是保护。
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 ,来了结这一切 。
他要用他自己的前途,来换我的平安。
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
我走出医院,B市的夜 ,很深。
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 。
这个繁华的世界,跟我 ,没有半点关系。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第二天一早。
一辆车,准时停在了我住的小旅馆门口 。
开车的人 ,我不认识。
他递给我一张火车票,还有一个信封。
“李师长交代了,让我务必 ,把你安全送上车 。 ”
我接过车票,是去广州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还是那张被我掰成两半的银行卡。
只不过 ,被透明胶带,重新粘好了 。
卡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
“阿伟 ,好好活着。——峰 。”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
我拿着车票和卡 ,上了火车。
火车缓缓开动 。
我看着窗外,B市的高楼大厦,在我眼前 ,渐渐远去。
我知道,我跟李峰,这辈子 ,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我欠他的,下辈子,再还吧。
如果有下辈子 ,我希望,我们还能做兄弟 。
但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火车在铁轨上 ,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像一首,没有尽头的离歌 。
我靠在窗边,任凭眼泪 ,肆意流淌。
再见了,B市。
再见了,李峰 。
我的兄弟。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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