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干脏活,白领受了多少内伤

脏,是一种逐渐渗透的感觉。27岁的晓舟在南方某事业单位实习了近一年。领导劝她毕业后留下,说这是人人羡慕的“好工作”:稳定、体面,工资不低。但她心里很矛盾。她的日常几乎被无休止的...

天天干脏活,白领受了多少内伤

脏 ,是一种逐渐渗透的感觉 。

27岁的晓舟在南方某事业单位实习了近一年。领导劝她毕业后留下,说这是人人羡慕的“好工作”:稳定、体面,工资不低。但她心里很矛盾 。

她的日常几乎被无休止的杂活填满——报销 、跑签字、盖章、做出差方案 、准备会议、发函 ,以及申请各类事前审批。有时光是确保会议室的台卡裁得工整,就能花去近半小时。

更棘手的是,这些任务往往随领导需求临时调整 ,又依赖他人配合推进 。她的紧急事 ,在别人眼里常常排不上号 。脏活,经常是一场消耗战。

来实习,本是想借机搜集博士论文资料 ,但晓舟在这里几乎没法展开任何与学术相关的写作。每天被琐事切割,等回到住处,脑子早已空转到发钝 。

天天干脏活	,白领受了多少内伤

日常几乎被无休止的杂活填满/《同期的小樱》剧照

干脏活,是一种全身心的消耗。它不是单纯的辛苦,而是对着毫无意义的任务反复投入的痛感:复制粘贴的表格、反复的沟通 、只为凑数的汇报 ,像慢慢压下来的石块,拖得人迈不出前进的腿。

既“孔乙己的长衫 ”之后,年轻人职业争议的另一个词——脏活 ,在近些时间也频繁被讨论 。

它让人质疑:为什么劳动会变成这样?当脏活一件接一件时,它甚至像是一种“沉浸式体验”——时间与精力被彻底榨干,却换不来任何成就感。

如今 ,脏活就像一层薄雾 ,笼罩在几乎每个人的日常工作里。60年前,美国社会学家埃弗雷特·休斯提出“dirty work(脏活)”这个词时,也许没想到 ,它会在今天被不断翻新 、延展,成为我们理解当代劳动的一面镜子 。


每个人都带点脏

提到“脏活 ”,几乎每个打工人都有话要说。

豆瓣热门话题“你做过哪些伪工作?”吐槽最多的是“只有领导发言、没有重点”的会议。有人直言 ,非要在周末开的会,除了桌上一堆空矿泉水瓶和果皮,什么也没留下 。

Reddit的“反工作 ”(r/antiwork)版块里中 ,国外网友讽刺“鞋子的图片在350像素宽度时离文字太近时,真会让地球停转吗? ”

TikTok 上甚至衍生出“Pointless Meeting(无用的开会)”“Meetings Funny(会议槽点)”这样的热门标签……这些荒诞场景,已经成了职场里最普遍的自嘲。

天天干脏活	,白领受了多少内伤

《不讨好的勇气》剧照

但“脏活 ”一词最初并不是这个意思。

上世纪60年代,它指的是社会必需、却抬不起头的工作:矿工 、屠夫、性工作者、狱警……体面的秩序,总要靠这些见不得光的劳动来维系 。

后来 ,这个范围被拓宽:脏可以是身体上的 ,也可以是社会关系上的,甚至是道德层面的 。不变的是,劳动者既背负污名 ,又维持了社会的正常运转。

进入21世纪,脏活并没有消失,只是看上去更“体面”:人工智能背后 ,日复一日清理着血腥与色情内容的数据审核员,长期面对衰老与死亡压力的养老院护工们,以及操控无人机 ,日渐麻木扭曲的军人。

这类脏活,实际上是把社会不愿直视的痛苦继续分派给底层劳动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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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21世纪 ,脏活并没有消失,只是看上去更“体面”/《人生切割术》剧照

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在《毫无意义的工作》(2018)中则提出另一种切口:真正折磨人的,不是劳动的辛苦 ,而是劳动和意义的彻底脱节。

他称这些岗位为 bullshit jobs(狗屁工作) ,并归纳成五类:跑腿型,让别人显得重要却对自己毫无价值;补丁型,弥补系统漏洞却从不触及根源;打勾型 ,为了看上去合规而存在;打手型,纯粹用于对抗;监工型,制造层层管理和冗余汇报。

它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污秽 ” ,却同样让人羞耻和空虚——劳动被消耗了,却毫无真实产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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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被消耗了 ,却毫无真实产出/《请叫我总监》剧照

如果说脏活最初指的是“必要却不体面”的劳动,那么狗屁工作揭开的则是“毫无必要却不得不维持”的劳动。一个来自社会分工的阴影,一个源于制度的荒诞 ,但落在个人身上的感受却相似:做着自己都不认可的事。

而语言的模糊性,又让这两种经验逐渐重叠 。“Dirty ”既能指身体上的脏,也能指精神上的不光彩。于是 ,当人们抱怨无意义的会议或报告时 ,很自然就把它们也称作“脏活”。久而久之,这个词便完成了一次漂移——从少数人的污名,扩展成几乎所有人的荒诞日常 。


繁殖

按常理 ,人类社会的进步,经济的高速发展应当逐步代谢掉“脏活”,让劳动更高效 、更体面。可现实却并非如此:脏活没有逐渐消失 ,反而不断增殖。

很多职场打工人坐在电脑桌前时,都曾想过自己为什么填张表要走这么多流程 。这些不算体力上的辛苦,却同样令人精疲力竭 。

单调和无趣 ,并没有因为发展而消失,只是换了媒介。

在作家卡罗琳·比顿看来,知识经济并没有消灭单调 ,而只是把单调从重型机械转移到了数字技术:Excel表格、PPT模板、邮件链条。刺激不变,投入感就会迅速消退 。

她说,这就像“水刑 ”:每一次重复都更加折磨 ,于是人们被迫降低参与度 ,用心不在焉来保护自己。所谓“白领体面”,其实同样充斥着重复 、琐碎与意义的缺席。

天天干脏活,白领受了多少内伤

所谓“白领体面” ,同样充斥着重复、琐碎与意义的缺席/《今日宜加油》剧照

这让“体面 ”的概念变得暧昧 。整洁的办公室与专业化的术语,并不能消解劳动的耗损,只是把它伪装起来。正如大卫·格雷伯所言 ,办公室往往是一种“表演性舞台 ”。

开会、写报告 、处理文档,有时并不是为了产出真实价值,而是制造出“我们在努力工作”的象征性证明 。

更深层的问题是:社会处理脏活的方式 ,从来不是消灭,而是切割和转嫁。

记者埃亚尔·普雷斯在《 肮脏的工作:基本工作和美国不平等的隐性代价 》中提醒人们:养老院护工、无人机操作员、监狱看守,这些岗位看似体面甚至带着使命感 ,实际却要承受一种长期撕扯——在岗位要求与人性底线之间反复碰撞。

他把这种感受称为“道德伤害”:社会通过分工,把伦理上的痛苦外包给特定人群,用不平等来维系表面的正常运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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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素熙》剧照

但这种转嫁并不能真正隔绝脏活。办公室里的伪工作 、工厂里的流水线 、数字平台背后的隐形劳动 ,终究都在不断渗透,成为所有人的日常。

一方面,现代社会的分工逻辑 ,本身就会制造新的脏活 。社会学家芭芭拉·加森在研究办公室自动化时就发现,自动化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解放 ”,反而成为资本主义分工的工具 。

分工越细 ,任务越容易被拆解成碎片,每个人只负责其中一环。结果是,整体意义消失了 ,只剩下无休止的机械性重复。

另一方面,制度逻辑会让这些重复像模板一样不断复制 。一旦某种形式化操作被管理层视为“有效”,它就会被推广到更多场景。KPI本是工业流水线的产量指标 ,如今却延伸到几乎所有行业。

更重要的是,虽然这些不断重复的工作,与个人的有效产出常常脱节 ,但对于组织来说 ,反复产出而形成的熟练螺丝,是保证整体效率的基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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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重复的工作 ,对组织来说是熟练螺丝/《未生》剧照

与此同时,外包机制也没有切断责任链。人工智能的发展,让很多脏活变得更加隐蔽 ,但这些外包岗位的低薪与不稳定,会反过来压低整个行业的标准,让更多人陷入不安全的处境。

在脏活还未全面渗透到窗明几净的商业大楼时 ,人们以为花钱就能让代价停留在“别人”的身上 。

一个理想的社会要求社会所有人共同承担,但现实中的“我们 ”其实是一个虚构的整体:每个人都在默许,甚至依赖别人替自己承担痛苦。然而当制度继续下去 ,代价就会层层扩散,直到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


逃离

今天的职场主体,是千禧一代和Z世代 。前者正处在三十到四十岁的中坚阶段 ,后者则刚刚入场 ,带着不加掩饰的质疑精神。抱怨脏活,并不是 Z 世代的“反叛特权”,千禧一代同样有着自己的幻灭时刻。

千禧一代的经历尤其典型 。成长在“努力就能向上”的叙事里 ,他们被教导要多学技能、多考证书、多加班,未来自然会更好 。很多人确实照做了——他们没有想着去打破体系,而是相信自己能在体系里成为赢家。

可进入社会后 ,现实却接连反噬:金融危机让前景急转直下,工资停滞,住房成本高企 ,稳定岗位不断缩减,工会保护日渐式微。

千禧一代的幻灭并不是抽象的,它最直接地体现在那些职场脏活里 。无休止的汇报 、毫无意义的会议、深夜还在赶的PPT和表格——这些任务曾经被认为是“走向成功 ”的必要付出 ,如今却只是一再提醒他们:努力和回报早已脱节。

天天干脏活,白领受了多少内伤

《未生》剧照

作家安妮·海伦·彼得森在《我们为什么会精疲力竭》中,将倦怠称作千禧一代的特有状况:一种持续的“迟钝的疲惫感” ,以及“仿佛把自己优化成了一台工作机器”的感觉。

她写道:“本该让人感觉轻松的事(比如休息、不工作)却让我觉得不好 ,因为我会为没有工作而感到内疚;而本该让人觉得糟糕的事(比如一直在工作)反而让我觉得安心,因为我觉得自己在做应该做 、必须做的事情,才能算是走在成功的路上 。 ”

更微妙的是 ,这一代人里存在着大量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曾真心相信:工作不仅是生计,还应该是“热情”和“自我价值 ”的出口。

相比之下,Z世代没有经历过那种“多劳多得 ”的“幻觉” ,也不会自然地将人生意义全部寄托在工作上 。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疫情期间度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成人阶段。互联网的发展,也让他们在正式步入职场前就看清了上一代人的困境——加班、内卷、买不起房 、工作无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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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的发展,让Z世代在正式步入职场前就看清了上一代人的困境/《横道世之介》剧照

带着更强的怀疑主义入场的Z世代,往往能更快识别出工作中的荒诞 ,用戏谑、吐槽甚至公开抵抗的方式把它揭露出来 。

对他们而言,“脏活”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不仅是无意义的会议、重复的汇报,还包括那些耗时费力但和KPI或个人发展毫不相关的临时任务 ,需要时刻防范给领导或同事擦屁股的可能性。

更有意思的是 ,当年轻人对公司的价值导向或企业文化本身心存质疑时,哪怕是正常的工作事务,也会被笼统地称作“脏活 ” 。

Z世代的敏感与功利感 ,并不是一种单纯的“代际性格” 。它更像是他们成长轨迹和社会环境共同塑造的结果。

首先,他们进入职场的节点,正好碰上疫情冲击 、全球就业市场收缩 ,以及零工经济和灵活就业进入常态化。对这一代人来说,所谓“稳定职业路径”从一开始就很模糊 。既然没有确定的未来,时间的投入就显得格外昂贵。

其次 ,教育和社会叙事的变化也深深影响了他们。千禧一代成长在“努力=上升 ”的故事里,哪怕幻灭,也曾经笃信过 。而Z世代却是在“学历贬值”“阶层固化”的警告中长大 ,他们更早意识到:资历未必可靠,忠诚也未必换来保障。

于是,他们更愿意把工作视作一个“项目制 ”的任务——看它能不能带来明确的成果 ,而不是漫长地熬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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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讨好的勇气》剧照

此外,破碎的工作制度,也使脏活成为“结构性日常” 。临时性岗位、外包合同、KPI导向 ,让许多任务天生就是割裂的。最后留下的,往往是无产出 、无积累 、也难以被社会承认的碎片劳动。对年轻人来说,这不仅是一种价值感的剥夺 ,也加剧了对可替代性的焦虑 。

劳动,原本是一个带着尊严的词。在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叙事里,它意味着创造、参与、改善生活。但在今天 ,许多人却不得不以“牛马”“吗喽 ”“社畜”自称,用自嘲来抵消日复一日的消耗 。

Z 世代直接质疑工作本身的正当性,并不是因为他们拒绝劳动 ,而是因为他们渴望“真工作”——能带来成就 、能被看见、能与组织形成共鸣 。

尽管网络上充斥着“别赋予工作太多意义 ”的劝说,但当工作依旧占据着普通人生命的大部分时间时,这种话术是一种悖论。若承认工作毫无意义 ,就等于承认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正在纯粹被浪费。

这正是脏活的真正痛感所在 。它不仅意味着无聊与重复 ,更是对生命价值的稀释。最具生命力的年纪,Z世代的反叛是真切的,但路在何方 ,还没有答案。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网络

作者 | 贺一

编辑 | 阿树

值班主编 | 吴擎

排版 | 菲菲

本文来自作者[厍子儒]投稿,不代表视听号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stddy.com/zheh/202509-4143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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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4条)

  • 厍子儒
    厍子儒 2025年09月22日

    我是视听号的签约作者“厍子儒”!

  • 厍子儒
    厍子儒 2025年09月22日

    希望本篇文章《天天干脏活,白领受了多少内伤》能对你有所帮助!

  • 厍子儒
    厍子儒 2025年09月22日

    本站[视听号]内容主要涵盖:国足,欧洲杯,世界杯,篮球,欧冠,亚冠,英超,足球,综合体育

  • 厍子儒
    厍子儒 2025年09月22日

    本文概览:脏,是一种逐渐渗透的感觉。27岁的晓舟在南方某事业单位实习了近一年。领导劝她毕业后留下,说这是人人羡慕的“好工作”:稳定、体面,工资不低。但她心里很矛盾。她的日常几乎被无休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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