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我身后“哐当 ”一声锁死。
那声音沉闷得像一声叹息,替我这五年的青春画上了一个句号 。
我眯着眼 ,阳光刺得我眼泪直流。
五年了,外面的太阳,原来这么晃眼。
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靠着一辆黑色的奥迪。
不是李海东 。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凉了。
男人走过来 ,脸上是职业化的微笑,没有一丝温度。
“陈阳先生,我是李总的律师 ,姓王 。”
我点点头,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
五年没怎么正经说过话,声带都好像生锈了。
王律师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 。
“李总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 ,实在抽不开身,让我来接您。”
我接过袋子,很沉。
“他……还好吗?”我哑着嗓子问 。
“李总一切都好 ,公司发展得也很好。 ”王律师的回答滴水不漏,“李总说,这五年辛苦你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 ,却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
辛苦。
说得真轻巧。
“袋子里是一部新手机,卡已经办好了。还有一张银行卡 。”
王律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卡里有两百万。密码是您进去的那天 。 ”
两百万。
我捏着纸袋的手指紧了紧。
五年的自由 ,两百万 。一年四十万。
听起来,像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王律师把我送到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间房 ,房费预付了一个月 。
“陈阳先生,您先好好休息,适应一下。李总说 ,等他忙完这阵,会亲自为您接风洗尘。”
他把房卡交给我,微微鞠躬 ,然后转身离开,像完成了一项任务 。
我站在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城市。
高楼更多了,广告牌更炫了 ,我认识的那些建筑,有好几座都不见了。
这里是我的城市,但我却像个外乡人。
我脱下身上那套不合身的衣服 ,扔进垃圾桶 。
那是监狱发的,带着一股子霉味儿,怎么洗都洗不掉。
我光着身子走进浴室 ,打开花洒,热水冲刷着我的身体。
皮肤上有些疤,是这五年留下的印记 。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 ,瘦,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是狠 ,是茫然,还是不甘?
我自己也分不清。
洗完澡,我拆开那个牛皮纸袋 。
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屏幕大得像个小平板。
我摸索了半天 ,才勉强开了机。
各种APP,花里胡哨的图标,我一个也不认识 。
还有那张银行卡。
黑色的卡面 ,烫金的字,看着就高级。
两百万 。
我把卡丢在桌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当年 ,李海东的公司资金链断裂,被竞争对手恶意举报工程有问题。
我是项目经理,所有文件都经我的手。
李海东拍着我的肩膀 ,眼睛通红 。
“阿阳,哥对不住你。这个坎过不去,咱们都得完蛋。你年轻 ,进去待几年,出来哥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
我信了。
因为他是我哥。
我们从一个工地搬砖开始,一起打拼了十年 。
我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把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判了五年。
如今 ,我出来了 。
他却只派了一个律师来。
我拿起新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
李海狗 。
我给他取的备注,那时候我们还穿着一条裤子。
我拨了过去。
“您好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
我挂了,再打。
还是通话中 。
一连打了七八次 ,都是同样冰冷的系统女声。
我把手机狠狠砸在柔软的大床上。
好一个“正在通话中” 。
好一个“亲自接风洗尘”。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的水晶灯晃得我眼晕。
胃里空得发慌 。
五年了,我最想念的 ,是楼下那家“老王记 ”的牛肉面。
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笨拙地用手机叫了辆车 。
司机是个年轻人,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大概是我不太会用打车软件,让他等了很久。
“师傅 ,去建设路 。”
“建设路哪一段啊?现在建设路老长了。”
“就……以前有个大榕树,旁边有个老王记面馆那儿。 ”
司机笑了,“大哥,你多久没来这片儿了?大榕树十年前就砍了 ,那一片全拆了,现在是万达广场。”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
车在万达广场门口停下。
灯火辉煌 ,人潮涌动。
年轻的男女穿着我看不懂的衣服,说着我听不懂的梗 。
我像个从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与这彩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老王记没了。
我的念想 ,断了 。
我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买了一桶红烧牛肉面,一瓶二锅头。
回到酒店 ,我用电水壶烧了水,泡了面 。
熟悉的香气,却不是当年的味道。
我拧开二锅头 ,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
的爽。
只有这种感觉,才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手机响了。
我以为是李海东,一把抓过来 。
屏幕上显示着“王律师”。
我划开接听 ,没说话。
“陈阳先生,打扰您了 。李总让我转告您,他明天要去欧洲出差 ,大概半个月后回来。他让我跟您说声抱歉。”
我笑了 。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出差。
多好的借口 。
“我知道了。 ”我说。
“另外,李总让我问问您,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是想自己做点小生意 ,还是……如果想创业,李总可以提供一些资源。”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景。
“替我谢谢李总。”
“我想先休息一阵子 。 ”
“好的 ,那您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起酒瓶 ,继续喝 。
两百万,是买断我这五年,买断我们十年兄弟情分的价钱吗?
李海동,你把我陈阳当什么了?
一条帮你顶罪的狗?
用完了 ,就扔两根骨头打发了?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取了五万块钱现金。
红色的钞票,拿在手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
我给自己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行头。
然后走进一家手机店 ,让店员教我怎么用这个“智能手机”。
学习怎么扫码支付,怎么点外卖,怎么看地图 。
我学得很快。
在里面 ,时间是静止的。
在外面,时间是飞逝的 。
我必须追上去。
我用地图软件,搜索“海东建设 ”。
结果跳出来一个“瀚海集团”。
地址 ,就是我们当年那个破旧的办公楼所在的地方 。
我打车过去。
眼前是一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楼顶上,“瀚海集团”四个蓝色大字 ,气派非凡 。
我站在楼下,仰着头,脖子都酸了。
我记得,当年我们最大的梦想 ,就是能租下市中心一整层写字楼。
现在,他有了一整栋 。
我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
“先生您好 ,请问您有预约吗? ”
“我找李海东 。”
“请问您是说我们董事长吗?”
董事长。
不是李总了。
“对,我是他朋友 。 ”
前台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rayed的审视。
“不好意思先生 ,见董事长需要提前预约。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又拨了那个号码。
依然是“正在通话中” 。
我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
“你看 ,打不通。”
前台的笑容有些僵硬,“那……我帮您问一下董事长秘书室 。 ”
她拿起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很快 ,她放下电话,对我抱歉地一笑。
“不好意思先生,董事长正在开会,今天所有的行程都排满了 。”
又是开会。
我点点头 ,“行,我等。”
我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
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西装革履 ,步履匆匆。
他们胸前都挂着工牌。
“瀚海集团 ” 。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面孔。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过去的影子。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走了过来,三十岁左右 ,气质干练。
“这位先生,我是董事长秘书,我姓刘 。”
“你好。”
“我们董事长确实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 ,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
她说话很客气,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距离感 。
“您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 ,我会转达。”
我看着她,“你跟他说,陈阳在楼下等他。”
刘秘书愣了一下,似乎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 。
显然 ,她没搜到。
“好的,我会转达。但董事长今天真的没有时间 。您看,您是留个联系方式 ,我们后续联系您,还是? ”
“我就在这儿等。”我打断她。
刘秘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
“先生,这样会影响我们公司的正常秩序。”
“我坐在这儿 ,不说话,不动,怎么就影响秩序了? ”我看着她 ,笑了笑。
那笑容,大概有点冷。
刘秘书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
我一坐 ,就坐到了下午。
期间,有两个保安过来,客气地劝我离开。
我没理他们 。
他们看我没闹事,也就没再管我 ,只是远远地站着。
我成了大厅里的一道风景。
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奇地看我一眼 。
我不在乎。
五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几个小时?
快下班的时候 ,大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电梯门一开一合,吐出成群的员工 。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立?”我站起来,喊了一声。
那个微胖的男人闻声回头 ,看到我,脸色瞬间变了 。
是小赵,以前跟我一个项目的 ,我带出来的。
他愣在原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阳……阳哥?”
“是我。”
他快步走过来 ,眼神躲闪,表情很不自然 。
“阳哥,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
“昨天。”
“那……那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他搓着手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
“李海东没说吗? ”我问。
小赵的脸色更白了,“我……我不知道啊。李总……哦不,董事长他……他日理万机的……”
我看着他胸前的工牌 。
“瀚海集团 ,项目总监,赵立。”
混得不错。
“挺好啊,都当上总监了 。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浑身一僵。
“托……托阳哥的福 。”
“跟我有屁关系。”我笑了 ,“是你自己有本事。 ”
他尴尬地笑了笑。
“阳哥,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要不,晚上我做东 ,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行啊。”我点点头,“不过,我想先见见李海东。 ”
小赵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 。
“阳哥 ,董事长他……他真的特别忙。而且……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就是……就是……”小赵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
“我今天必须见到他。 ”我的语气很平淡,但很坚决。
小赵一脸为难 。
“阳哥,你这是何必呢?李总……董事长他没亏待你啊。我听说……他给了你……”
“两百万。”我替他说了出来 。
小赵松了口气 ,点点头,“是啊,两百万!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阳哥 ,拿着钱,做点小生意,娶个媳妇 ,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啊。 ”
我看着他。
当年的小赵,淳朴 ,耿直,敢想敢说 。
现在的赵总监,世故 ,圆滑,满嘴的陈词滥调。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只想见他一面,问他一句话 。”我说。
“当年的兄弟 ,还算不算数?”
小赵沉默了。
电梯门又开了 。
刘秘书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保安。
她的脸色很难看。
“陈先生,我们已经给足了您面子 。如果您再不离开 ,我们只能报警了。 ”
我笑了。
“报警?好啊 。你们就说,有个刚出狱的劳改犯,来找你们董事长敲诈勒索。”
刘秘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
“阳哥!别! ”小赵赶紧拉住我 ,“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怎么回事?”
我循声望去 。
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 ,长发微卷,妆容精致。
眉眼间,有几分李海东的影子 。
但比李海东多了几分凌厉。
我认出她了。
李蔓 。
李海东的女儿。
当年我进去的时候 ,她还是个上高中的小丫头,扎着马尾辫,见人就脸红。
现在,已经出落成这副模样了 。
“大小姐。 ”刘秘书和保安们都恭敬地低下头。
小赵也赶紧喊了声:“李总 。”
李总?
我愣了一下。
李蔓走到我面前 ,停下脚步。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复杂的审视。
“陈阳?”
“是我 。”
“跟我来。 ”
她说完 ,转身就朝一部专用电梯走去。
我跟了上去 。
小赵想说什么,被李蔓一个眼神制止了。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镜面的墙壁映出我们的身影 。
一个西装革履的我,一个时尚干练的她。
看起来 ,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我爸在顶楼的茶室等你 。”她先开了口,声音很冷。
“他不是在开会吗?”
“为你,什么会都可以不开。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
我没再说话。
电梯直达顶楼。
门一开 ,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茶室。
檀香袅袅 。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坐在窗边。
他穿着一身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但能看到鬓角的白发。
身形,比我记忆中消瘦了不少 。
“爸,人我带来了。”李蔓说。
男人缓缓转过身 。
是李海东。
五年不见,他老了许多。
眼角的皱纹 ,像刀刻的一样 。
眼神里,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深沉和疲惫。
他看着我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摆了摆手 。
“小蔓 ,你先出去。”
李蔓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茶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沉默 。
死一样的沉默。
还是他先开了口。
“阿阳 ,坐 。 ”
我没动。
“瘦了。”他又说 。
我扯了扯嘴角。
“监狱里的饭,比不上外面的山珍海味。”
他叹了口气,亲自给我倒了杯茶 。
“尝尝 ,今年的明前龙井。 ”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
牛嚼牡丹。
“茶不错。”我说,“就是解不了渴。”
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 。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
“怨气?”我笑了,“李董 ,你言重了。我一个劳改犯,怎么敢有怨气?”
“阿阳,别这么跟我说话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我该怎么跟你说? ”
我站起来 ,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该感谢你吗?感谢你让我替你坐了五年牢?还是感谢你给了我两百万的封口费?”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有些失控 。
“李海东!我拿你当亲哥!我为你 ,把这辈子最好的五年都扔进了不见天日的牢房里!”
“你呢?我出来,你连面都不露!就派个律师,拿两百万打发我? ”
“你他妈当我是什么?!”
我吼出了最后一句。
李海东静静地看着我 ,任由我发泄。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
等我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说完了就坐下 ,我们好好谈谈。 ”
他的平静,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我所有的愤怒都无处着力 。
我重新坐下 ,胸口剧烈地起伏。
“阿阳,我知道两百万,买不来你五年的青春。”
“但这笔钱 ,不是给你的补偿。”
“是给你的生活费 。 ”
我冷笑,“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他给我续上茶。
“瀚海集团,你觉得怎么样? ”
“很好 ,很气派 。”我言不由衷。
“想知道,它跟我,跟你 ,有什么关系吗?”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
“你看看这个。”
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我翻开 。
看到上面的内容时,我的手 ,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协议的甲方,是李海东。
乙方,是陈阳 。
转让的 ,是瀚海集团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转让价格,是一元。
协议的签署日期,是我被判刑的第二天。
我的脑子 ,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意思就是,这家公司 ,从五年前开始,就不是我的了。”
“它是你的 。”
李海동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 ,呆在原地。
瀚海集团……是我的?
这怎么可能?
这是个玩笑吗?
“你……你别开玩笑了 。 ”我干巴巴地说。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他指着协议的最后一页。
“这里有公证处的盖章,有律师的签名 。这是具备法律效力的文件。”
“为什么? ”
我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
他站起身 ,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阿阳,你还记得我们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吗?”
我当然记得。
两个一穷二白的毛头小子 ,睡在工地的窝棚里,啃着冰冷的馒头,梦想着有一天能出人头地。
“我记得 ,那时候你总说,以后发达了,要买个大房子 ,把我妈接过来 。 ”
“我还记得,你说,要开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公司 ,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都看看。”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
“我没忘 。”我说。
“我当然知道你没忘。 ”
他转过身,看着我 。
“阿阳 ,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手下,你是我亲弟。”
“当年出事 ,我知道,让你去顶罪,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混蛋的事。”
“但我别无选择 。”
“公司一旦倒了 ,我们俩,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
“我答应过你,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我李海东 ,说话算话 。”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所以……你就把公司给了我?”
“这不叫给。 ”他摇摇头,“这本来就该是你的。没有你 ,就没有海东建设,更不会有今天的瀚海集团 。”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如果告诉你,你会进去吗? ”他反问。
我愣住了。
是啊 。
如果当时他把这份协议拍在我面前,我只会觉得 ,这是他在用钱收买我,侮辱我。
我绝对不会同意。
“我让你进去,一是为了保住公司这个根 。二……”
他顿了顿 ,眼神黯淡下来。
“二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我更不解了 。
“当年那件事,不是意外。是有人在背后下黑手,想整死我们。”
“那个人 ,势力很大 。我们当时,根本斗不过他。”
“我如果保你,我们两个都得折进去。公司 ,也完了。 ”
“只有你进去了,他才会觉得,我们已经废了 ,才会放松警惕 。”
“这五年,你在里面,是受苦。但你在里面,也是最安全的。”
“我在外面 ,替你把路铺好,把所有的障碍都扫清 。”
“现在,他已经倒了。 ”
“你出来了 ,这个商业帝国,也该交到你手上了。”
我听着他的话,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
原来 ,这五年,我在铁窗里熬日子。
他在外面,下一盘这么大的棋。
“那……那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只给我两百万?”
“我不敢见你 。 ”他苦笑了一下 ,“我怕我一见到你,就什么都说了。我怕你恨我,我怕你怨我。”
“至于那两百万 ,我说了,是给你的生活费 。我不想你一出来,就背上一个亿万富翁的名头。这对你没好处。”
“我想让你先静一静,看一看这个世界 ,想一想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
“等你准备好了,我再把一切都交给你 。”
我沉默了。
信息量太大,我的脑子一时处理不过来。
我一直以为的背叛 ,原来是一场苦心孤诣的布局 。
我一直以为的补偿,原来只是微不足道的零花钱。
“那你呢?”我看着他,“公司是我的了 ,你怎么办? ”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
“我累了,阿阳 。”
“这五年 ,我每天都活在刀尖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现在,该歇歇了。 ”
“而且……”他欲言又止 。
这时 ,茶室的门被推开了。
李蔓走了进来。
她的眼圈红红的 。
“爸,别说了。”
她走到李海东身边,扶住他。
我这才发现,李海东的身体 ,在微微颤抖。
“我没事 。”李海东对她摆摆手,然后看着我。
“阿阳,我生病了。 ”
“医生说 ,是帕金森 。晚期。”
“我的手,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有时候,连杯子都拿不稳 。”
“用不了多久 ,我可能就会瘫在床上,话都说不清。 ”
“瀚海集团,我守不住了。”
“我能信得过的人 ,只有你 。”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眼前的李海东 。
那个曾经能扛着几百斤水泥,在工地上健步如飞的男人。
那个曾经在酒桌上 ,喝翻一桌人,面不改色的男人。
现在,却告诉我,他病了。
还是这种 ,无法治愈的病 。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一个快一米八的汉子 ,哭得像个孩子。
我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
“哥! ”
我这声“哥” ,喊得撕心裂肺。
他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好兄弟,起来 。”
“哥这辈子 ,没白活。 ”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从工地的窝棚,聊到第一笔订单 。
从海东建设 ,聊到瀚海集团。
聊我们逝去的青春,聊我们共同的梦想。
李蔓一直安静地陪在一旁,给我们添茶 。
我才知道,这五年来 ,李海东为了保护我,为了发展公司,付出了多少。
他几乎是以命相搏。
而李蔓 ,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逼着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集团副总。
她替她父亲,扛起了另一半的江山 。
第二天 ,李海东召开了一个紧急董事会。
在会上,他当众宣布,将自己名下所有股份 ,全部转让给我。
并提名我,为瀚海集团新一任董事长 。
整个会议室,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李海东 ,又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我,陈阳,一个昨天才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劳改犯 。
今天,就要成为这家市值百亿的集团的掌舵人。
这比任何电影剧本都要荒诞。
当然 ,有人反对 。
几个元老级的董事,当场就拍了桌子。
他们都是跟着李海东打江山的人,如今 ,却要把江山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他们不服 。
李海东没有跟他们争辩。
他只是把那份五年前就签好的股权转让协议,投到了大屏幕上。
当所有人看清协议的内容和日期时,都沉默了。
原来 ,我不是外人 。
我才是这家公司,最早的主人。
李海东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阿阳 ,接下来,看你的了 。”
我站起身,走到主位。
看着台下那些曾经对我来说 ,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们。
我深吸一口气 。
“我叫陈阳。”
“从今天起,我就是瀚海集团的董事长。 ”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服我 ,看不起我。”
“没关系。”
“时间,会证明一切 。”
“我不会说什么豪言壮语。我只会做一件事。 ”
“那就是,带着瀚海 ,走得更高,更远。”
“比李董在的时候,更高 ,更远 。”
我看向李海东。
他坐在轮椅上,李蔓推着他。
他对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
接下来的日子 ,我忙得像个陀螺。
我几乎是以一种海绵吸水的状态,疯狂地学习着一切。
公司的业务,财务报表 ,管理架构,人际关系……
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
李蔓成了我最好的老师和最得力的助手。
她把公司所有的情况,都掰开揉碎了,一点一点地教给我。
我们之间 ,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
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当然 ,过程并不顺利。
公司内部,依然有很多人对我持怀疑态度 。
外部,竞争对手也对我这个“空降 ”的董事长虎视眈眈。
有一次 ,一个重要的项目谈判。
对方公司的老总,当着所有人的面,阴阳怪气地说:
“早就听说瀚海集团换了新董事长 ,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是不知道,陈董是从哪所名校毕业的啊?”
所有人都看着我 。
我知道,他是在故意羞辱我。
我的履历 ,根本上不了台面。
我笑了笑,看着他 。
“我毕业的那个地方,说出来怕吓着您。”
“哦?说来听听。 ”
“青城第三监狱,主修的是社会工程学 。”
全场一片死寂。
那个老总的脸 ,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李蔓坐在我旁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
最后,那个项目 ,我们拿下了。
而且是以一种绝对碾压的姿态。
我用我的方式,告诉了所有人 。
我陈阳,虽然没上过大学。
但我上过社会这所最好的大学。
里面的腥风血雨 ,尔虞我诈,比商场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渐渐地,在公司站稳了脚跟 。
那些曾经反对我的元老 ,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
他们发现,我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金融模型,但我懂人性。
我知道 ,什么时候该让利,什么时候该寸步不让 。
我知道,怎么把一群不同心思的人,拧成一股绳。
这些 ,都是那五年,教会我的。
李海东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
他已经很少来公司了。
大部分时间 ,都在家里的疗养室里。
我只要有空,就会去看他 。
陪他下下棋,聊聊天。
虽然 ,很多时候,他连棋子都捏不稳,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
但我知道 ,他心里是高兴的 。
有一次,他拉着我的手,颤颤巍巍地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我看着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眼圈又红了。
我握住他的手 。
“哥,你没对不起我。 ”
“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一辈子 ,就是个普通的项目经理。
娶妻生子,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是他,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 ,把我推上了另一个高度 。
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这天,我正在开会 ,接到了李蔓的电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
“陈阳,你快来医院 ,我爸他……他不行了。 ”
我脑子一懵,丢下整个会议室的人,疯了一样冲向医院。
我赶到的时候 ,李海东已经戴上了呼吸机 。
心电图上的曲线,微弱得像随时会消失。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
他挣扎着,想说什么。
我俯下身 ,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
只听到几个模糊的音节。
“……照顾……好……小蔓……”
我含着泪,重重地点头。
“哥,你放心 。”
他笑了。
然后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
发出刺耳的“滴——”声。
李蔓再也撑不住,扑在我怀里 ,嚎啕大哭。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我的天 ,塌了。
李海东的葬礼,办得很隆重。
商界名流,来了大半个城市 。
他们看着站在灵柩前 ,一身黑衣的我。
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瀚海集团的时代 ,将由我陈阳,来开启。
葬礼结束后,我送李蔓回家 。
她一直很沉默。
到了家门口 ,她突然开口。
“陈阳,谢谢你 。 ”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她看着我 ,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是依赖,是脆弱,也是……情愫 。
“以后 ,你有什么打算?”我问。
“不知道。 ”她摇摇头,“以前,我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我爸,为了这个公司 。”
“现在,他走了。我突然觉得,好像失去了方向。”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 ,心里一疼 。
“那就休息一段时间,出去走走,散散心。 ”
“你呢?”她问。
“我?”我笑了笑 ,“我得守着咱哥留下的这份家业啊。 ”
“不是咱哥 。”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是我爸。”
“他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 。 ”
“陈阳,瀚海是你的 ,也是我们李家的。”
“以后,我们一起守着它。”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
李海东走了。
但他给我留下的 ,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帝国。
还有一个,我必须用一生去守护的责任 。
和一个人。
三个月后。
我以瀚海集团的名义,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 。
专门用于资助那些刑满释放人员的再就业和创业。
基金会的名字 ,叫“海阳基金”。
取自李海东和我的名字。
我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去帮助更多像我一样的人 。
让他们知道,即使走错过路 ,人生,依然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发布会那天,李蔓站在我身边。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 ,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
看起来,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有记者问我:“陈董,您为什么会想到成立这样一个基金会?这跟您的个人经历有关吗? ”
我拿起话筒 ,看着台下闪烁的镁光灯。
“是的,有关 。”
“我曾经,也在人生的低谷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是我的一个哥哥 ,他没有放弃我,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
“现在,他不在了 。”
“我想把这份善意 ,传递下去。”
“因为我知道,每一个迷途的人,心里都渴望着一束光。 ”
“我希望,海阳基金 ,能成为那束光 。”
发布会结束,我和李蔓并肩走出大厅。
阳光正好。
“你说,我爸在天上看到 ,会高兴吗?”她问。
“会的 。 ”我看着远方,“他会为我们骄傲的。”
她侧过头,看着我。
“陈阳 ,你还记得,我爸最后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点点头 。
“他说,让我照顾好你。 ”
“那你 ,打算怎么照顾我?”她半开玩笑地问。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
“用我的一辈子 ,来照顾。”
她的脸,红了。
像天边的晚霞 。
我伸出手,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 ,很暖。
我们相视一笑 。
我知道,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是那个刚出狱 ,对世界充满怨恨和迷茫的陈阳了。
我是瀚-海集团的董事长。
是海阳基金的创始人 。
也是,李蔓的守护者。
更是,李海东精神的继承人。
我抬头看着这片我曾经无比陌生的城市 。
现在 ,它的一草一木,都与我息息相关。
我用了五年时间,失去了一切。
又用了一天时间 ,得到了一切 。
人生,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那两百万,还静静地躺在我的卡里。
我一直没动过 。
它时刻提醒着我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它是我过去的句号。
也是我未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逗号 。
本文来自作者[驰宁]投稿,不代表视听号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stddy.com/wiki/202511-60248.html
评论列表(4条)
我是视听号的签约作者“驰宁”!
希望本篇文章《我替老板坐了五年牢,他给了我200万,出狱才知公司早就是我的》能对你有所帮助!
本站[视听号]内容主要涵盖:国足,欧洲杯,世界杯,篮球,欧冠,亚冠,英超,足球,综合体育
本文概览:铁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锁死。那声音沉闷得像一声叹息,替我这五年的青春画上了一个句号。我眯着眼,阳光刺得我眼泪直流。五年了,外面的太阳,原来这么晃眼。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金丝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