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江河 ,二十八了,在村里,这岁数还没娶上媳妇 ,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
戳断就戳断吧,反正也习惯了 。
穷,是我唯一的原罪。
三间漏风的土坯房 ,几亩靠天吃饭的薄田,还有个常年吃药的娘。谁家好好的姑娘愿意往我这火坑里跳?
媒人踩烂了我家两双布鞋,最后都摇着头走了 ,撂下一句:“江河啊,不是我不用心,是你这锅底,实在太黑了 。 ”
我懂。
所以我死了心 ,白天闷头下地,晚上就着煤油灯给我娘熬药,一天天 ,一年年,活得像头被拴在磨盘上的驴。
直到王婆又一次踏进我家门槛,脸上那表情 ,跟便秘了十天刚通畅似的,又神秘又激动 。
“江河,大喜事!”
我头都没抬 ,继续拉着风箱,“王婆,我家米缸都见底了 ,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这次是真的! ”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隔壁林家村的那个……你晓得吧?”
我手一顿。
林家村那个,谁不晓得 。
林漱。
一个瘸子。
据说她爹娘前几年没了 ,就剩她一个人,腿脚不利索,性子又闷 ,在村里跟个隐形人似的,二十五了,无人问津。
“她?”我心里咯噔一下 。
“对!就是她! ”王婆一拍大腿 ,“我跟她叔提了,她叔巴不得赶紧把她嫁出去!彩礼都不要你的,只要你肯点头 ,备两身新衣裳,人马上就能给你送过来!”
我娘在里屋听见了,咳嗽着喊:“江河……这……瘸……瘸的……”
我心里也堵得慌。
我陈江河是穷 ,是光棍,可我也没想过要娶个残废。
这话说出去,不光我,连我爹娘的脸都得被扔在地上踩 。
王婆看我脸色不对 ,赶紧又说:“江河你别嫌,我去看过了,那姑娘除了腿有点毛病 ,长得周正,手也巧,干净利索。你想想 ,你这条件,能有个女人给你暖被窝,给你生娃 ,给你洗衣做饭,你还挑啥? ”
她的话像锥子,一下下扎在我心上。
是啊 ,我还挑啥?
我看着锅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闻着屋里散不去的土腥味和药味,再想想村里人看我的眼神 。
同情,鄙夷 ,看笑话。
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娶个瘸子,总比打一辈子光棍强 。
至少 ,我娘闭眼前,能看见我成个家。
我把风箱推到一边,站起身 ,看着王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娶 。”
两个字,把我的后半辈子定了性。
婚事办得那叫一个寒碜。
没有鞭炮 ,没有酒席,就托人杀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炖了锅汤。
林漱是被她叔用板车拉过来的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衣裳,看着都嫌旧 。
她头埋得很低,花白的头发帘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看得到一个尖尖的白皙下巴。
她叔把人送到 ,连口水都没喝,像是甩掉一个大包袱,急匆匆就走了。
村里人躲在远处指指点点 ,笑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响 。
“陈江河还真娶了个瘸子啊。”
“嘿,瘸子配穷鬼,天生一对!”
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我娘从屋里出来,拉着林漱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怜悯 ,“好孩子,以后这就是你家了,别怕 。 ”
林漱没说话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把她领进那间我收拾出来的新房。
说是新房,其实就是把我的房间扫了扫,墙上贴了张歪歪扭扭的红纸“囍”字 。
一张破木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 ,就是全部家当。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显得局促不安。
我心里烦躁,扔下一句“你先歇着”,就转身出去了 。
那天晚上 ,我陪着几个本家兄弟喝了点闷酒。
酒是劣质的苞谷酒,辣嗓子,烧心。
堂哥拍着我的肩膀 ,“江河,想开点,好歹是个女人。 ”
我没说话 ,一杯接一杯地灌 。
是啊,好歹是个女人。
夜深了,我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回了房。
推开门 ,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在桌上亮着,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 。
林漱还穿着那身红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上 ,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着审判的犯人。
听到我进来,她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我借着酒劲 ,心里那点憋屈和不甘翻涌上来 。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家娶媳妇风风光光,我陈江河就得这么窝囊?
我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她吓得往里缩了缩。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很干净 。
“你……怕我?”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粗嘎。
她摇了摇头 ,还是不说话。
这沉默让我更加烦躁 。
我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灯光下,我才看清她的脸。
很清秀的一张脸 ,眉眼弯弯,鼻子很挺,嘴唇的颜色很淡。如果不是那条腿 ,她应该不愁嫁 。
她察觉到我的注视,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叹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
“睡吧 。 ”我说。
我说完就想去吹灯。
“等等 。”
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回过头,看着她。
她抬起头 ,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羞怯 ,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郑重其事。
“陈江河,”她叫我的名字,“今天起 ,我就是你媳妇了。 ”
我愣住了 。
“有些事,我得让你知道。”
她说着,慢慢地弯下腰 ,伸手去解她右腿裤管的扣子。
她的右腿,比左腿明显要粗上一圈。
我一直以为,那是她腿瘸的缘故 ,肌肉萎缩或者骨头变形 。
我皱着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把裤管卷了上去,露出了缠在小腿上的厚厚的白色布条。
布条缠得很紧 ,一圈又一圈,把她的小腿裹得像个粽子 。
她开始解那些布条。
动作很慢,很吃力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屋子里很静,只听得到布条被一层层解开的“沙沙”声 。
我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腿,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
布条一圈圈减少 ,她小腿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
那不是我想象中畸形的腿。
随着最后一层布条被解开,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长条形的东西掉了出来 ,砸在床板上,发出“咚 ”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沉甸甸的 。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 ,猛地一沉。
林漱的右腿,除了比左腿瘦弱一些,皮肤因为常年包裹而显得过分苍白之外 ,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怖。
她的瘸,似乎另有原因。
她没有理会我的震惊,只是喘了口气 ,然后小心翼翼地捡起床上那个油布包 。
她把油布包放在我们中间,然后抬眼看我。
“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
我看着那个油-布包,喉咙发干。
它不大 ,大概一扎长,三指宽,但分量绝对不轻。
林漱的手指有些哆嗦 ,她一层一层地揭开油布 。
油布里面,还是布。
是那种上好的棉布,虽然旧了 ,但很干净。
棉布也被揭开 。
昏黄的灯光下,一片刺眼的金光,瞬间照亮了我的眼睛。
我的呼吸 ,在那一刻停滞了。
金条 。
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小黄鱼。
一共五根。
每一根都沉甸甸的,散发着冰冷又诱人的光泽。
我活了二十八年 ,种地,打零工,一辈子见过的钱加起来,可能都买不起其中一根 。
而现在 ,五根金条,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我面前。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这……这是……”我结结巴巴 ,一个字都说不完整 。
“我爹以前在城里做过点小生意。 ”林漱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后来世道乱 ,生意做不成了,就带着这点家当回了村。他怕惹眼,就把这些东西藏了起来 ,对外只说亏光了 。”
“他让我把这个绑在腿上,装成瘸子。他说,越是没人要的东西 ,越安全。”
“他说,瘸了腿的姑娘,没人会惦记,也没人会仔细看 。 ”
我呆呆地看着她 ,又看看那些金条,心里翻江倒海。
装成瘸子?
就为了藏这些金子?
我忽然想起她叔把她送来时那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他恐怕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
他只当自己的侄女是个嫁不出去的累赘,是个瘸子。
整个村子的人 ,都以为她是个可怜的瘸子。
我也一样。
我娶她的时候,心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施舍和委屈 。
我觉得我一个健全的男人,娶了个残废 ,是我亏了。
可现在,现实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娶的哪里是个没人要的瘸腿姑娘 。
我娶的是一座金山。
“你……你为什么告诉我?”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她看着我 ,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
“因为从今天起,你是我男人。”
“这些东西,藏在我身上 ,是我的负担。现在,我想把这个负担,分你一半 。 ”
那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
不是因为那些金子。
是因为她说的这句话 。
“你是我男人。”
“我想把这个负担,分你一半。”
二十八年来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娘只会说:“江河,家里靠你了 。 ”
村里人只会说:“陈江河,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只有她 ,这个我今天刚娶进门的,名义上的媳-妇,这个所有人都瞧不起的“瘸子” ,对我说,她要把她的所有,分我一半。
我忽然觉得脸上发烫 。
羞愧。
我为我白天的那些念头 ,为我对她的轻视和嫌弃,感到无地自容。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把那些金条重新用布包好 ,再用油布裹紧 。
然后,我把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推回到她面前。
“收起来。 ”我说 。
林漱愣住了 ,“你……”
“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东西,是你拿命护着的东西。”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陈江河是穷,但我还没穷到要靠女人的嫁妆过日子。”
“你既然嫁给了我,以后 ,我养你 。 ”
我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一下。
“我养你。”
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 ,竟然如此有分量。
以前我不敢说,因为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我的女人,我忽然觉得 ,我得撑起这个家。
不是靠这些金子。
是靠我,陈江-河,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
林漱的眼圈 ,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那个油布包收了起来,重新绑回腿上。
只是这一次 ,她绑得很慢,很松 。
她看着我,轻声说:“陈江河 ,腿……是真的有点毛病。小时候摔断过,没钱治,骨头长歪了 ,走路才一瘸一拐。绑着这个,只是让它看起来更严重一些 。”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那一夜,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睡在床的外侧 ,她睡在里侧,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 ,已经不一样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林漱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扫地。
她走路的姿势 ,确实还是有些跛,但比昨天看起来,要轻快许多 。
阳光照在她身上 ,给她那件洗得发白的红衣裳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娘也起来了,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看着林漱忙活 ,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早饭是林漱做的 。
稀饭,配着她从娘家带来的一小罐咸菜。
稀饭熬得火候正好,又糯又稠。
我娘喝了一口,眼圈就红了 ,“好,好……我老婆子终于喝上儿媳妇熬的粥了 。”
林漱低着头,脸有点红。
吃完饭 ,我扛起锄头准备下地。
林漱跟了出来,递给我一个水壶,还有一个白面馒头 。
白面馒-头!
我家的面缸里 ,只有黑乎乎的杂粮面。
“你哪来的?”我问。
“我带来的 。 ”她小声说。
我看着那个白得晃眼的馒头,心里五味杂陈。
“你留着自己吃,或者给娘吃。”我把馒头推了回去 。
“你下地干活 ,费力气。”她坚持把馒头塞进我手里,“家里,以后我说了算。 ”
她的语气很轻 ,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
我看着她,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馒头。
那一天,我在地里干活,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中午歇晌的时候 ,我坐在田埂上,啃着那个白面馒头 。
又香又软,带着一丝甜味。
我一边吃 ,一边傻笑。
村里路过的人看见了,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
“江河,娶了个瘸媳妇 ,乐傻了?”
我懒得理他们。
你们懂个屁。
从那天起,我们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
林漱话不多 ,但手脚极其麻利。
她把那三间土坯房,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
破了洞的衣服,她能用针线补得妥妥帖帖 ,看不出痕迹。
她还会编草鞋,编的草鞋又结实又好看,我穿去镇上,都有人问在哪买的 。
我娘的病 ,她也接手了过去。
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方子,每天去山里挖些草药回来,捣碎了给我娘敷腿 ,又熬成汤药让我娘喝。
没过一个月,我娘那条常年疼痛的老寒腿,竟然好了大半 ,都能下地走动了 。
我娘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好媳妇 ,你就是我们陈家的贵人啊。”
林漱只是笑笑,不说-话。
村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少了 。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 ,陈江河家,不一样了。
以前是死气沉沉,现在是热气腾腾。
我每天从地里回来,总能喝上一口热茶 ,吃上一口热饭 。
换下的脏衣服,第二天早上就干干净净地叠在床头。
我那颗被生活磨得粗糙不堪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 ,一点点抚平了。
我开始习惯家里有这么一个人 。
习惯听她走路时轻微的跛足声。
习惯她在灯下为我缝补衣服的侧影。
习惯她递给我饭碗时,低声说的那句“趁热吃 ”。
我们依然分床睡,但我不再觉得别扭 。
有时候半夜醒来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我心里会觉得特别踏实。
这个家,终于像个家了。
但我知道 ,光靠我种那几亩薄田,日子能变好,但变不好 。
我娘的药不能断 ,家里处处都要用钱。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让林漱过这种提心吊胆,把万贯家财绑在腿上过日子的生活。
那些金子,是她的保障 ,但也-是悬在她头顶的刀 。
万一哪天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得想个办法,让我们能堂堂正正地过上好日子。
那天晚上 ,我第一次主动跟林漱谈起了那包金子 。
“漱,我们不能一辈子待在这村里。”
她正纳着鞋底,闻言抬起头 ,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这村子太小了,人多嘴杂 。你的事,总有一天会藏不住。”我看着她 ,认真地说,“我想带你和娘,去镇上 ,或者去城里。”
“去城里?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我们去了,能做什么?”
“做生意。”我说 。
这两个字 ,我说得斩钉截铁。
林漱愣住了,“做生意?我们……会吗? ”
“我不会,但你会。”我看着她 ,“你爹以前不就是做生意的吗?耳濡目染,你肯定懂一些 。”
她沉默了。
我知道,我戳中了她的心事。
过了很久 ,她才轻声说:“我爹以前,是开布庄的 。 ”
我的眼睛一亮。
“那我们就开布庄!”
“不行。”她立刻摇头,“开布庄本钱太大了 ,而且……我怕 。 ”
我明白她的怕。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过去的恐惧。
“那……我们做点别的 。”我放缓了语气,“做点小买卖 ,卖早点,或者摆个小摊,都行。只要我们能离开这里。”
我拉过她的手。
她的手很瘦,但很温暖 ,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
“漱,你信我吗? ”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信你 。”
有了目标,日子就有了奔头。
我们决定,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林漱的手巧 ,会做一种特别好吃的梅干菜饼 。
我们就决定,去镇上摆个摊,卖梅干菜饼。
本钱 ,我没让她动用那些金子。
我把家里那头养了快一年的猪,给卖了 。
卖了八十多块钱。
这笔钱,在当时 ,算是一笔巨款了。
我拿着钱,去镇上置办了铁锅 、面粉、炉子,还有一辆二手的板车 。
林漱负责做饼,我负责拉着板车去镇上卖。
第一天出摊 ,我心里紧张得直打鼓。
我一个闷头种地的庄稼汉,现在要扯着嗓子在街上叫卖,脸皮薄得跟纸一样。
林漱看出了我的窘迫 。
她把做好的第一锅饼递给我 ,“你先尝尝。”
饼子烙得金黄酥脆,香气扑鼻。
我咬了一口,外焦里嫩 ,梅干菜的咸香和肉末的油香混合在一起,好吃得我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
“好吃!”我由衷地赞叹。
“好吃就行。 ”林漱笑了,她的笑容很浅 ,但很好看,“东西好,不怕没人买 。你不用喊 ,把饼摆在那,香味会替你招揽客人。”
她的话给了我巨大的信心。
我拉着板车,找了个集市的角落,把摊子支了起来 。
果然 ,就像林漱说的,那股霸道的香味很快就吸引了路人。
第一个客人是个背着书包的小孩,拉着他娘的衣角 ,馋得直流口水。
他娘给他买了一个 。
小孩咬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娘 ,太好吃了!我还要!”
开了张,后面的生意就顺理成章了。
一个上午,我带去的一百多个饼 ,全都卖光了。
我数着口袋里那一沓零零碎碎的毛票、块票,手都在抖。
除去成本,我们净赚了七块多钱!
七块钱!
我种地一年 ,纯收入可能都不到这个数的十倍 。
我拉着空板车回家,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一进院子,我就把钱袋子塞到林漱手里,激动得满脸通红。
“漱 ,我们赚了!赚了七块多! ”
林漱看着那些钱,也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
那天晚上 ,她特地割了一小块肉,炒了两个菜。
我娘也高兴,喝了一小盅酒。
吃完饭 ,林漱把钱仔细地数了一遍,然后用一块红布包好,放进一个小木箱里 。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 ,神情专注又认真。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天生就该是做这些事的。
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 ,对钱财的敏感和打理能力 。
那是她父亲遗传给她的东西。
我们的生意,就这么做了起来。
每天天不亮,林漱就起床和面 、做馅 。
我烧火,帮她打下手。
然后我拉着车去镇上 ,她在家里照顾我娘,准备第二天的材料。
日子虽然辛苦,但每一天都看得见回报。
我们的钱 ,从一天七八块,到一天十几块,再到二十几块 。
那个小木箱 ,渐渐变得沉甸甸。
我脸上的笑容多了,腰杆也挺直了。
在村里走路,我都带风 。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 ,也从鄙夷变成了羡慕和嫉妒。
“陈江河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谁说不是呢,娶了个瘸媳妇,日子反倒过起来了 。”
“我听说他家那媳妇手巧得很 ,做的饼镇上人都抢着买。 ”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我的媳妇,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 。
我们的生活,在肉眼可见地变好。
我给娘买了新棉袄 ,给她和林漱扯了新布做衣裳。
家里的米缸,永远是满的 。
隔三差五,还能见着荤腥。
我甚至开始盘算着 ,等钱再攒多一点,就把这土坯房推了,盖个敞亮的砖瓦房。
但林漱阻止了我。
“钱要花在刀刃上 。”她说 ,“盖房子,不如去镇上买个铺面。”
她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是啊 ,我怎么没想到 。
我们不能一辈子摆地摊,风里来雨里去。
有个铺面,才能算是正经生意。
“可镇上的铺面 ,贵得很 。 ”我有些犹豫。
“我们有钱。”林漱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小木箱里的钱,加上……那些 ,足够了 。”
她指的是那些金子。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心里一直刻意回避着那些金子的存在 。
我总觉得,那是林漱的底牌 ,是她的命。
我一个大男人,不能动她的命。
“江河, ”林漱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把它变成能生钱的生意,才是正道 。不然 ,我们守着它,一辈子都得提心吊胆。”
“你爹娘把它留给你,是想让你活下去 ,活得好。不是让你当个守财奴 。”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我心坎里。
我看着她,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比谁都强大的女人。
我还能说什么呢?
“好 ,都听你的 。”
我们开始留意镇上的铺面。
这事儿不急,得慢慢看,慢慢挑。
日子就在这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节奏里 ,一天天过去 。
我和林漱,也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我们一起早起,一起忙活 ,一起吃饭,一起数钱。
晚上躺在一张床上,虽然还是隔着距离 ,但那点距离,已经微不足道了 。
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投向我的目光 ,带着一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温柔和依赖。
而我看着她,心里也总是暖洋洋的。
我开始想,也许,是时候了。
是时候 ,让她成为我真正的媳-妇 。
可就在我下定决心,准备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 ,我像往常一样在镇上卖饼。
生意很好,不到中午就卖完了 。
我心情不错,哼着小曲 ,拉着板车往家走。
刚到村口,就看见我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我心里“咯噔 ”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
我拨开人群 ,冲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
面粉撒了一地,桌子被掀翻了 ,我娘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
林漱站在我娘身前,死死地护着她。
她的头发乱了,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嘴角渗着血丝。
但在她面前,站着几个男人 。
为首的,是村里的混子 ,外号“李二狗”。
我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李二狗!你他娘的干什么!”
我抄起墙角的扁担,像头发疯的狮子,冲了过去。
李二狗看到我 ,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
“哟,陈江河回来了?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 ”
“我问你干什么!”我用扁担指着他 ,手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干什么?”李二狗吐了口唾沫,“你家婆娘,把我兄弟的腿给烫了 ,你说干什么?赔钱! ”
我看向林漱 。
她咬着嘴唇,眼睛通红,对我摇了摇头。
我娘哭着说:“江河,不是的……是他们……他们来抢钱 ,还要……还要欺负漱儿……漱儿才用开水泼他们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血全涌了上来。
欺负林漱?
我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李二狗 。
他的一个手下 ,正抱着胳膊龇牙咧嘴,裤腿上湿了一大片,显然是被开水烫了。
“赔钱?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好啊。”
我抡起扁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李二狗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
“我今天就让你拿命来赔!”
我打红了眼。
什么后果 ,什么理智,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只知道,他们动了我的人 。
动了我陈江河的媳妇。
那就得死。
李二狗没料到我敢下这么重的手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抱着头嗷嗷叫。
他那几个手下见状,也都冲了上来 。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我虽然只有一个人,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 ,一时竟让他们近不了身。
林漱尖叫着,想上来拉我,却被我娘死死抱住 。
村里人围在门口 ,没一个敢上前的。
就在这时,村长带着几个民兵赶到了。
“都住手!住手! ”
民兵们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我们拉开 。
我手里的扁担被夺了下去 ,人也被两个民兵死死按住。
我还在挣扎,眼睛血红地瞪着李二狗。
李二狗的头被我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样子狼狈不堪 。
他指着我,破口大骂:“陈江河,你他娘的敢打我!你等着 ,我让你去蹲大牢!”
村长黑着一张脸,“都给我带到村部去!”
事情,闹大了。
在村部,李二狗一口咬定 ,是林漱无缘无故烫伤了他兄弟,我回来又不分青红皂白打人。
我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但我娘和林漱是当事人 ,她们的话,在村长看来,分量不够 。
围观的村民 ,也没人愿意出来作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得罪李二狗这种地痞流氓。
村长和稀泥,让我们赔钱了事。
赔医药费 ,赔误工费,加起来要五十块钱 。
“我不赔!”我梗着脖子吼道,“一分钱都不赔!他耍流氓还有理了? ”
“陈江河!”村长一拍桌子 ,“你不赔?你不赔我就报警!到时候,你这是故意伤人,得判刑!”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知道,这世道 ,跟流氓讲不清道理。
我看着林漱,她脸上那个巴掌印,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心上 。
我不能去坐牢。
我坐了牢 ,我娘和林漱怎么办?
李二狗这种人,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掌心 。
屈辱 ,愤怒,不甘。
所有的情绪,像一锅沸水 ,在我胸口翻滚。
就在我准备妥协的时候,林漱开口了 。
她一直很安静,但此刻 ,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村长,李二狗说我烫伤他的人,可有人看见? ”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二狗骂道:“我兄弟的腿就是证据!”
“那只是结果 。”林漱看着村长 ,眼神平静得可怕,“我说他想对我耍流氓,我这是正当防卫。你们谁能证明 ,他没有? ”
村长被问住了。
“这……”
“既然谁都证明不了,那就按规矩办。”林漱继续说,“报警吧 。 ”
“让公安同志来查。查清楚 ,到底是谁的错。”
“如果查出来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 。如果查出来是他李二狗寻衅滋事,意图不轨 ,那他也该承担后果。”
她的话,掷地有声。
整个村部,鸦雀无声 。
所有人都被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瘸腿姑娘 ”给镇住了。
李二狗的脸色变了。
他就是个村里的混子 ,欺软怕硬 。
真要是把公安招来了,彻查起来,他那点破事根本经不起问。
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他。
村长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
他只想息事宁人 ,可不想把事情闹到派出所去。
“你……你这个女人……”李二狗指着林漱,色厉内荏。
“我怎么了?”林漱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身正不怕影子斜。李二狗,你敢让公安来吗?”
李二狗的气焰,一下子就蔫了 。
他支支吾吾半天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村长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一点小事 ,没必要闹那么大 。我看,这事就算了,都各回各家吧。 ”
李二狗灰溜溜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临走前 ,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
我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从村部出来,我一言不发。
林漱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
回到家 ,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我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墙上。
土墙被我砸出一个坑 ,我的手背,也蹭破了皮,鲜血直流。
“江河!”
林漱惊呼一声 ,跑过来拉住我的手 。
她从屋里拿出药箱,小心翼翼地帮我清洗伤口,上药 ,包扎。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我看着她,看着她脸上还未消退的巴掌印 ,心里刀割一样疼。
“对不起 。”我哑着嗓子说。
“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 ”
林漱帮我包扎的手顿了一下 。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水光闪动。
“你说什么傻话。”
“今天 ,是你保护了我们 。”
她轻声说:“江-河,你刚才抡起扁担的样子,真像个英雄。 ”
我的心 ,猛地一颤。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
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东西 ,在悄然发酵。
我再也控制不住,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抚上她脸上的那个巴掌印。
“疼吗?”
她的眼泪 ,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
她没有回答,只是扑进了我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的身子很瘦 ,在我怀里微微颤抖。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清香。
我僵硬地伸出手,也抱住了她 。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拥抱。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和我的心跳 ,渐渐变成同一个频率。
“漱……”我低声唤她 。
“嗯。 ”她在我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
“嗯。”
“我们明天就走。 ”我下定了决心 ,“离开这里,去镇上 。不,我们去城里!”
李二狗今天敢上门 ,明天就可能做更过分的事。
这个村子,不能再待了。
她在我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
那一夜 ,我们没有再分开睡。
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没有情欲,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 ,和一种想要拼尽全力去守护一个人的决心。
后半夜,我才沉沉睡去 。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起来了。
我们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都打包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衣服,两床被子 ,还有锅碗瓢盆 。
我娘看着我们忙活,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 ,这是最好的选择。
林漱把那个小木箱里的钱,还有那个油布包,都贴身藏好 。
一切准备就绪 ,我拉着板车,车上装着我们的全部家当。
我娘坐在板车上,林漱扶着车辕。
我们趁着晨光熹微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八年的村子 。
没有告别,也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了城里,我们先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
安顿好我娘后 ,我和林漱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找出路。
我们身上所有的钱,包括那五根金条换来的钱,加起来是一笔巨款。
但城里的开销也大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能立足的营生 。
我们最先想到的,还是开布庄。
这是林漱父亲的老本行,她懂。
我们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布料市场 ,打听行情,了解货源 。
林漱在这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她对布料的材质、成色、价格,简直是信手拈来。
跟那些老商家谈判 ,她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总能拿到最合适的价格 。
我跟在她身边 ,看着她跟人侃侃而谈的样子,常常会觉得有些陌生。
这还是我那个在村里沉默寡言的媳妇吗?
她就像一颗被蒙尘的明珠,一旦擦去灰尘,就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一个月后 ,我们在城南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上,盘下了一个小铺面 。
铺面不大,但位置很好。
我们给它取名叫“漱心布庄”。
开业那天 ,我们没有搞什么仪式,就是简单地放了两挂鞭炮 。
林漱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连衣裙,站在店门口 ,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
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骄傲。
生意比我们想象的要好。
林漱的眼光毒辣,进的布料款式新颖 ,质量又好,价格还公道 。
加上她待人真诚,很快就积累了一批回头客。
我负责看店 ,搬运货物,打打杂。
虽然累,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
我们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
一年后 ,我们在城里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是个真正的家 。
我娘的身体也越来越好 ,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几百倍。
她常常拉着林漱的手,念叨着:“我们陈家,是祖上积德了 ,才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
每当这时,林漱都会笑着看我一眼 。
那眼神里的情意,浓得化不开。
又过了一年 ,林漱怀孕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一个三十岁的汉子,抱着她 ,哭得像个孩子 。
我要当爹了。
我要和我最爱的女人,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了。
从她怀孕开始,我就不让她再操心店里的事。
我学着管账,学着进货 ,学着跟人打交道 。
我发现,这些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只要用心 ,就没有学不会的。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
林漱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孩子出生那天,我守在产房外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当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告诉我母子平安的时候,我腿一软 ,差点跪在地上 。
我看着襁褓里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又看看病床上脸色苍白却满眼温柔的林漱。
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我给儿子取名叫陈念 。
思念的念。
我希望他永远记住 ,我们今天的生活,是怎么来的。
是他的母亲,用她的智慧和坚韧,一点点挣来的 。
日子就像流淌的河水 ,平静而温暖地向前。
“漱心布庄 ”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们开了分店。
我们从小平房,搬进了带院子的大房子。
我也从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汉子 ,变成了一个穿着体面,言谈举止都有模有样的生意人 。
很多人都说我陈江河有本事,有眼光。
但我自己心里清楚 ,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最有眼光的一件事,就是在1985年的那个秋天 ,娶了林漱。
有一年夏天,我们带着已经长大的陈念,回了一趟老家 。
村子变化很大 ,很多人家都盖了新房。
但我们那三间破旧的土坯房,还孤零零地立在那,像一个被遗忘的老人。
我们去给我爹上了坟 。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李二狗。
他老了很多 ,背也驼了,看到我们开着小轿车回来,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嫉妒和悔恨。
他想上来跟我们套近乎 ,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挡了回去 。
有些人,有些事,可以过去 ,但不能原谅。
晚上,我和林漱躺在床上。
陈念已经睡了 。
窗外是熟悉的蝉鸣和蛙叫。
我把林漱搂在怀里,她的头发上 ,还是有我喜欢的淡淡清香。
“漱,你后悔过吗?”我轻声问。
“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我 。当初,你要是拿着那些金子 ,一个人去城里,也许能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
林漱在我怀里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神,还是像我们初见时那样 ,清澈,明亮 。
“陈江河,”她说 ,“金子是死的,它只能保证我吃饱穿暖。但你,是活的。”
“是你 ,给了我一个家 。 ”
“是你,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像个英雄一样挡在我面前。”
“是你 ,让我知道,被人爱着,被人护着 ,是什么滋味。”
她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 。
“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也最正确的决定 ,就是在那个晚上,把我的所有,都押在了你身上。 ”
“事实证明 ,我没有押错。”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
我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是啊 ,我们都没有错。
我常常会想起我们结婚的那个洞房花烛夜。
想起那昏黄的煤油灯,那吱呀作响的破木床,还有那半斤黄金带来的巨大震撼 。
那半斤黄金 ,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但真正改变我们一生的,不是黄金。
而是我们在那个贫瘠的夜晚,交付给彼此的 ,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真心 。
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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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篇文章《85年,我娶了村里没人要的瘸腿姑娘,洞房夜,她从腿上拆下半斤》能对你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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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概览:我叫陈江河,二十八了,在村里,这岁数还没娶上媳妇,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戳断就戳断吧,反正也习惯了。穷,是我唯一的原罪。三间漏风的土坯房,几亩靠天吃饭的薄田,还有个常年吃药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