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是我那个已经跟我婆婆离婚快十年的公公。
这话说出来,十个人里有九个得愣住 。
还有一个,会以为我脑子进了水。
可事实就是如此。
每年腊月二十八 ,雷打不动,我的手机会响起一个熟悉的号码 。
来电显示是“刘女士 ”。
我婆婆,不 ,应该叫前婆婆,刘雅丽。
我跟她儿子姜波离婚七年,这称呼早就该改了,可她在我手机里的备注 ,就这么一直没动过 。
电话接起来,那头的声音永远是同一个开场白,带着点不耐烦 ,又有点公事公办的疏离。
“喂,林舒啊,是我。”
“哎 ,刘姨,过年好啊。”我客客气气 。
“嗯, ”她顿一下 ,像是在为什么说辞做心理建设,“那什么……三十儿晚上,带童童回来吃饭吧。”
听听这用词 ,“回来”。
一个早就跟我没关系的家,她用的是“回来 ” 。
我知道,这话不是她想说的。
是那个跟我没有半点法律关系,却依然把我当家人的前公公 ,姜国平,让她说的。
“姜叔叔又跟您念叨了?”我总会这么明知故问一句 。
电话那头,刘雅丽会发出一声近似于叹息的哼声。
“除了他还有谁?一把年纪了 ,净整这些没用的。我说人家有自己的家要过,非不听,说童童得在爷爷奶奶家过个整年 。你说他是不是闲的?”
她嘴上抱怨 ,但话里的意思,是让我必须去。
“行,刘姨 ,我知道了。三十儿下午我带童童过去 。”
“嗯,早点来,你爱吃的那个糖醋排骨 ,我给你做。 ”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已经分崩离析的家庭,因为一个倔强的老头 ,每年都要强行上演一次“合家欢”。
而我,这个前儿媳,是这场戏里最尴尬 ,也最不可或缺的角色 。
童童,我儿子,今年八岁 ,刚放寒假。
他从房间里探出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是奶奶的电话吗?又是叫我们去年夜饭的?”
我点点头 。
他立刻欢呼起来:“太棒了!又能见到爷爷了!爷爷说今年要教我写真正的毛笔字! ”
看着儿子毫无芥蒂的笑脸 ,我心里那点不情愿,也就散了。
为了童童,这顿饭 ,我得去。
为了那个每年此时,固执地维系着某种“完整”的老人,我也得去 。
年三十下午,我开着车 ,载着童C,驶向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车里放着童童喜欢的动画片主题曲,他跟着唱得很大声。
路两边的树挂上了红灯笼 ,年味儿,就这么一点点浓了起来 。
那个小区还是老样子,二十多年的楼 ,墙皮有些斑驳,但被冬日的阳光一照,透出一种安稳的温暖。
姜波的父母 ,也就是我前公公婆婆,离婚后并没有分开住。
他们只是从主卧搬到了两个独立的房间,用刘雅丽的话说 ,是“低成本离婚,不折腾孩子 ” 。
可他们的孩子姜波,早就被他们折腾得够呛了。
而我,一个外人 ,反而成了他们这种奇特生活模式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停好车,我从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年货。
童童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向楼道口,按下门禁 。
“奶奶!奶奶!我跟妈妈来啦!”
门“咔哒”一声开了 ,刘雅丽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熟悉的埋怨。
“嚷嚷什么,整栋楼都听见了 ,赶紧上来,外面多冷。 ”
我笑了笑,拉着童童走进温暖的楼道 。
门一开 ,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刘雅丽穿着围裙,头发简单地挽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在看到童童的瞬间,还是柔和了下来。
“奶奶!”童童像个小炮弹一样扑过去 。
“哎哟,我的大孙子,又长高了。”刘雅丽抱住他 ,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嘴上却还在念叨,“穿这么少 ,冻着没有? ”
“不冷不冷,车里有暖气。”
我换好鞋,把年货放在玄关 。
“刘姨 ,新年好。”
她瞥了我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
“把东西放那儿吧 ,人来就行了,还买什么 。”
她就是这样,话永远不会好好说 ,但该做的一样不少。
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好了我爱吃的话梅和开心果。
“爷爷呢? ”童童仰着头问。
“你爷爷?八成又在书房里摆弄他那些破玩意儿呢 。”刘雅丽说着,朝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开了。
姜国平 ,我前公公,走了出来 。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旧毛衣,戴着老花镜 ,手里还拿着一管毛笔。
他清瘦,儒雅,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 ,却没能磨掉他骨子里的那份从容。
“童童来啦 。”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爷爷! ”
童童挣开奶奶的怀抱,奔向爷爷。
姜国平放下毛笔 ,稳稳地接住孙子,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
“嗯,又壮实了。作业写完了吗?”
“早就写完啦!”
“好 ,一会儿爷爷教你写个‘福’字,贴到咱家门上。 ”
他的目光越过童童,落在我身上,温和而平静 。
“林舒 ,来了。路上堵车吗?”
“还好,姜叔叔,过年好。”我微笑着回应。
他点点头 ,指了指沙发:“坐,别站着 。雅丽,给林舒倒杯热茶。 ”
“知道了 ,使唤我倒挺顺口。”刘雅丽嘀咕着,转身进了厨房 。
不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被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这就是他们家的常态。
一个发号施令 ,一个嘴上抱怨着执行 。
明明离了婚,却比很多没离婚的夫妻,还多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坐在沙发上 ,看着爷孙俩在书桌前铺开红纸,研墨,提笔,心里有种恍惚感。
好像我跟姜波从未离婚 。
好像这七年的时光 ,只是我做的一个漫长的梦。
厨房里传来“刺啦”一声,是菜下油锅的声音,伴随着刘雅丽越来越响的油烟机噪音。
客厅里 ,电视开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前奏喜庆又喧闹 。
姜国平握着童童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
“你看 ,这个点,要像高山坠石,有力道。 ”
“这一横 ,要像千里阵云,有气势。”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
我看着他斑白的鬓角 ,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我佩服他。
一个男人,在婚姻失败后,没有怨怼 ,没有沉沦,而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一个“家”的完整概念。
他守护的 ,不是他和刘雅丽的爱情,而是童童的童年,是血脉里那份斩不断的亲情 。
这份格局和担当 ,太罕见了。
姜波是踩着饭点进门的。
他提着一个蛋糕盒子,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
“来了。”
“嗯。 ”
我们之间的对话 ,永远这么简短 。
童童从书房跑出来,扑到他怀里。
“爸爸!”
“哎,儿子。”姜波抱起童童 ,脸上的局促才消散了些 。
刘雅丽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盘菜,糖醋排骨,热气腾腾地放在桌子中央。
“手洗了没就抱孩子?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她对儿子 ,也没什么好脸色。
姜波悻悻地放下童童,溜去洗手间 。
姜国平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童童刚写好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一脸骄傲。
“看看,我孙子写的,比他爸小时候强多了。”
他把“福 ”字在门上比划着 ,找了个最正的位置,用胶带仔仔细细地贴好 。
那一刻,这个临时的 、拼凑的、关系复杂的家 ,因为这个红色的“福”字,好像真的有了一点家的味道。
饭菜摆满了桌。
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 ,却是我记忆里的味道 。
姜国平拿出他珍藏的白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姜波倒了一杯。
“林舒,你开车 ,就喝点饮料吧。”
“好的,姜叔叔 。 ”
刘雅丽解下围裙,在主位坐下 ,拿起筷子。
“行了,都别愣着了,吃吧。忙活一上午 ,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
她夹起第一筷子菜,放进了童童碗里。
“多吃点肉,长个儿。”
然后 ,她又习惯性地,夹了一块排骨,想放进姜波碗里。
筷子伸到一半 ,停住了 。
她的眼神,越过姜波,落在了门口。
我们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妆容精致,穿着一件时髦的白色羽绒服,手里提着一个名牌包包 ,显得和这个老旧的屋子格格不入 。
她有点局促,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姜波的脸,“唰 ”地一下白了。
他站起来 ,声音都有些结巴 。
“Cici……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在楼下等我吗?”
那个叫Cici的女孩,眼神里闪过一丝委屈。
“阿波,我等了你好久 ,外面太冷了。我想着叔叔阿姨都在,我上来拜个年,也是礼貌嘛 。”
她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 ,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审视 ,还有一丝不易察-察觉的敌意。
空气,瞬间凝固了 。
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热情洋溢地拜着年,可我们这张饭桌上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刘雅丽的脸,已经冷得像块冰。
她把那块排骨,重重地放回自己碗里 ,筷子和碗沿碰出“当”的一声脆响。
“我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来自作主张了? ”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 。
Cici的脸 ,一下子涨得通红。
姜波急了。
“妈!你怎么说话呢?Cici是我女朋友!她不是外人!”
“女朋友?”刘雅丽冷笑一声,“今天是你领回来的第几个‘女朋友’了?我怎么不记得了?去年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 ,Vivi 。 ”
她的话像刀子,一刀一刀扎在姜波和那个女孩心上。
也扎在我心上。
原来,他已经换了好几个了 。
我低下头,假装给童童夹菜 ,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脸上的表情。
“妈!你能不能别这样!”姜波的声音带上了哀求。
“我哪样了?我说错了吗?”刘雅丽寸步不让,“大年三十,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你领个不三不四的人回来算怎么回事?你把林舒当什么了?把童童当什么了? ”
她竟然,提到了我 。
我心里一颤。
Cici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大概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
她看向姜波,希望他能为自己撑腰。
姜波夹在中间 ,左右为难,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妈,Cici她……她就是想来拜个年 ,没别的意思。我们……我们准备结婚了 。”
“结婚?”
刘雅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就凭她?一个连门都不敲,招呼都不打就往里闯的女人?我们姜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
“阿姨 ,我……”Cici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觉得既然要结婚了 ,就该早点来拜见您和叔叔。”
“你觉得? ”刘雅丽眉毛一挑,“你觉得的事情多了 。我还觉得大年三十,儿媳妇孙子都在家 ,才是正经过年呢。”
她口中的“儿媳妇”,指的依然是我。
我尴尬得脚趾都快在鞋里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 。
这场面,比我想象中任何一次 ,都要混乱和难堪。
童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声问我:“妈妈 ,那个阿姨是谁?奶奶为什么那么凶?”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只能把他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
“没事,宝宝 ,大人说话呢,我们吃饭。 ”
我试图把一块鸡肉塞进他嘴里,可他哪里还吃得下。
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僵到了极点 。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姜国平,开口了。
他没有提高音量,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坐下。”
三个字,像一道指令 。
还在争执的刘雅丽和姜波,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那个叫Cici的女孩 ,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姜国平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
他先是看向姜波。
“姜波 ,既然是你的客人,就不知道给人家拿双拖鞋,倒杯水吗?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姜波一个激灵 ,如梦初醒,连忙去找拖鞋。
然后,姜国平的目光转向Cici 。
他的眼神,没有刘雅丽的刻薄 ,也没有审视,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姑娘,既然来了 ,就不是外人。是我们家姜波没提前说,让你受委屈了 。别站着,坐吧。 ”
他指了指姜波旁边的空位。
Cici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换了鞋,坐了下来 。
最后 ,姜国平看向刘雅丽。
“刘雅丽。”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
“大过年的,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让孩子看笑话吗?”
他的语气里 ,带着一丝责备 。
刘雅丽的脸色很难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把头转向一边。
一场即将爆发的战争,就这么被姜国平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
他拿起公筷,给Cici夹了一块排骨。
“姑娘 ,尝尝这个。雅丽做的糖醋排骨,味道很正宗 。 ”
Cici受宠若惊,连忙道谢:“谢谢叔叔。”
他又给我和童童碗里 ,各夹了一块鱼。
“林舒,多吃点 。童童,吃鱼聪明。”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家 ,不慌不忙地,重新让这个失控的乐团,回归到正常的节奏。
饭桌上 ,没人再说话 。
只有电视里的歌舞声,和大家心照不宣的咀嚼声。
气氛虽然依旧尴尬,但至少,没有再剑拔弩张。
我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国平。
他正低头 ,细心地给童童剔着鱼刺,神情专注而慈祥 。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我知道 ,这个家之所以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全靠他。
他就像定海神针 。
有他在,这个家 ,就乱不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Cici显然很不自在,扒拉了两口饭 ,就放下了筷子 。
姜波不停地给她使眼色,她也只是摇摇头。
饭后,姜波借口说朋友有急事 ,就想带着Cici开溜。
“爸,妈,那我们先走了 。Cici她…… ”
“走什么走?”
没等他说完,姜国平就打断了他。
“碗筷谁收拾?地谁拖?”
姜波愣住了。
“这……不是有妈吗? ”
姜国平把眼睛一瞪 。
“你妈忙活了一上午 ,不累吗?你是儿子,不知道搭把手?还有你,”他看向Cici ,“既然说是我们姜家未来的儿媳妇,那做点家务,也是应该的吧?”
这话一出 ,Cici的脸都绿了。
她大概从没想过,第一次上门,就要被未来的公公要求洗碗拖地。
姜波也急了:“爸 ,Cici她平时在家里都不做这些的。”
“在家里是家里,在这儿是这儿 。 ”姜国平的语气不容商量,“我们家不养闲人。林舒刚嫁过来的时候 ,哪次年夜饭不是她陪着雅丽在厨房忙活?”
他又提到了我。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Cici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她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刘雅丽在一旁 ,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
她显然很乐于见到Cici吃瘪。
“行了,国平 ,你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
出乎意料的,刘雅丽竟然开口解围了 。
“让她洗,她也洗不干净 ,回头我还得重新弄。让他们走吧,看着心烦。 ”
她摆摆手,像是在赶苍蝇 。
姜波如蒙大赦 ,拉起Cici的手就往外走。
“爸,妈,那我们真走了啊!童童 ,跟爸爸再见。”
“爸爸再见。”童童乖巧地挥挥手 。
门“砰 ”的一声关上,隔绝了那对狼狈的背影。
屋子里,瞬间清静了。
刘雅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
我连忙起身帮忙。
“刘姨 ,我来吧。”
“不用你,你陪童童玩儿去 。”她推开我。
我没坚持,因为我知道她的脾气。
我拉着童童 ,坐回沙发上 。
姜国平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萧索的背影上 ,显得有些落寞。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楚 。
他这么努力地维系着一个家的表象,可他的亲生儿子 ,却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把它打碎。
厨房里,传来刘雅丽压抑的哭声。
一开始很小 ,后来,渐渐无法抑制。
我心里一紧,想进去看看 。
姜国平掐灭了烟,从阳台走进来 ,对我摇了摇头。
“让她哭会儿吧,憋了一年了。 ”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
我没再动。
客厅里 ,只剩下电视的声音和童童玩玩具的声响。
我和姜国平,两个本该毫无关系的人,此刻却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 ,沉默地守护着这个摇摇欲坠的阵地 。
过了很久,厨房的哭声停了。
刘雅丽走出来,眼睛红红的 ,但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
“来,吃水果。”
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童童拿起一块苹果 ,递给她 。
“奶奶,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刘雅丽接过苹果,摸了摸孙子的头,眼圈又红了。
“奶奶没哭 ,是切洋葱了 。 ”
她找了一个连孩子都骗不过的借口。
我们谁也没有戳穿她。
姜国平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 。
“这个小品还挺有意思。”他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配合着他 。
一家人 ,不,是四个来自不同家庭的人,围坐在一起 ,看着电视,吃着水果,仿佛刚才那场风波 ,从未发生过。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道裂痕 ,被姜波和他那个叫Cici的女朋友,又狠狠地撕开了一些 。
晚上八点,春晚进行到一半,我起身告辞。
“姜叔叔 ,刘姨,不早了,我带童童回去了。”
往年 ,我都会待到看完春晚,过了十二点再走 。
但今天,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这里的空气 ,太压抑了。
童童也玩累了,揉着眼睛,靠在我身上。
刘雅丽没留我 。
“路上开车小心点。”她只是嘱咐了一句。
姜国平站起来 ,从他房间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童童手里 。
“拿着,爷爷给的压岁钱。 ”
“谢谢爷爷!”童童立刻来了精神。
他又拿出另一个红包 ,递给我 。
“林舒,这个是给你的。”
我连忙推辞:“姜叔叔,这我不能要。 ”
“拿着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你一个人带童童不容易。这不是给你的 ,是给这个家的。”
给这个家的 。
我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而诚恳。
“林舒,我知道 ,每年这么叫你回来,让你为难了。 ”
“但是,只要我姜国平还活一天 ,童童就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年 。”
“这个家,虽然散了,但根还在。你和姜波 ,是童童的父母,我和雅丽,是童童的爷爷奶奶。这层关系 ,到什么时候,都断不了 。”
“姜波那个浑小子,不懂事。但我们做长辈的,不能不懂事。 ”
“委屈你了 。”
他说完 ,把红包硬塞进我手里,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一刻,我的眼泪 ,再也忍不住了。
七年了 。
离婚七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工作和生活中挣扎。
所有的苦 ,所有的累,我都自己扛着。
我从没在任何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
可是今天 ,在这个已经不是我家的地方,在这个本该叫我“前儿媳”的老人面前,我溃不成军。
我不是委屈。
我是感动。
是这个世界上 ,除了我自己的父母,还有一个长辈,能看穿我所有的坚强,心疼我的不容易 。
这份理解和尊重 ,比任何物质上的帮助,都更让我动容。
我紧紧攥着那个红包,哽咽着说不出话。
“好了 ,快回去吧,天晚了不安全 。 ”姜国平的声音依旧温和。
我点点头,擦干眼泪 ,拉着童童,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电梯里,童童仰头问我:“妈妈 ,你怎么哭了?是爷爷欺负你了吗?”
我摇摇头,蹲下来,抱住他 。
“没有 ,宝宝。妈妈是高兴。”
“爷爷,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外公外婆,对妈妈最好的人 。”
回到家 ,已经快十点了。
我给童童洗漱完,把他哄睡着。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窗外零星绽放的烟花 ,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
我拿出姜国平给我的那个红包。
很厚。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我展开纸条 ,上面是姜国平苍劲有力的字迹 。
“林舒,辛苦了。家里的事,别往心里去。姜波那边 ,我会去说他 。那个女孩,不适合我们家。你和童童,才是这个家的人。好好生活 ,有什么难处,随时找我 。 ”
没有落款。
但我知道是他。
我把那张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 。
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一个离了婚的前公公 ,还在为我的事操心。
他甚至想插手儿子的感情,只因为觉得那个女孩“不适合我们家”,而我和童童 ,才是“这个家的人” 。
这是怎样一种情义?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情景。
那时,我和姜波还在谈恋爱。
他带我回家见父母。
刘雅丽对我 ,很热情,但那热情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 。
只有姜国平 ,他只是安静地给我倒了杯茶,问了我一些关于工作和家庭的寻常问题。
他的眼神,始终是温和的 ,平等的。
吃完饭,他把姜波叫到书房,我隐约听到他说:“这个姑娘,眼神很正 ,也踏实,好好对人家 。 ”
后来,我们结婚 ,买房。
我的父母家境一般,拿不出多少钱。
是姜国平,拿出了他大半辈子的积蓄 ,给我们付了首付 。
房本上,写的是我和姜波两个人的名字。
他说:“林舒,以后你也是我们姜家的人了。我们不搞那些虚的 ,房子是给你们俩住的,就是你们俩的 。”
再后来,我怀孕 ,生下童童。
刘雅丽有些重男轻女,总念叨着想要个孙子。
而姜国平,抱着襁褓里的童童,笑得合不拢嘴 。
他说:“男孩女孩都一样 ,都是我的宝贝孙子。”
他给童童取名,引经据典,翻了半宿的辞海。
童童从小到大的每一张奖状 ,他都用镜框裱起来,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我跟姜波的婚姻,之所以会走到尽头 ,原因很复杂 。
没有出轨,没有家暴。
只是单纯的,过不下去了。
姜波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没有担当,缺乏责任感 。
工作上,不求上进。
生活上 ,一塌糊涂。
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
我累了,也倦了。
提出离婚的时候,姜波不同意。
刘雅丽又哭又闹 ,骂我不懂事,不知足 。
只有姜国平,他把我叫到书房 ,跟我谈了很久。
他没有劝我,也没有指责我。
他只是问我:“你想好了吗?是不是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
我含着泪 ,点了点头 。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既然你决定了,我尊重你。”
“是姜波没福气 ,是我们姜家,对不住你。”
“别的我不多说,只有一点 ,童童是无辜的 。不管你们大人怎么样,都不能伤害孩子。 ”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童童永远是姜家的孙子 ,你,也永远是童童的妈妈。”
办离婚手续那天,姜波没去 ,是他陪我去的 。
从民政局出来,他把一张银行卡塞给我。
“这里面有点钱,不多 ,你先拿着应急。一个人带孩子,花销大 。”
我没要。
他硬塞给我,说:“这不是给你的 ,是给童童的。算我这个当爷爷的,替他那个不争气的爹,尽一份责任 。 ”
七年了。
这张卡 ,我一直没动过。
但它就像一个护身符,在我最难的时候,给了我底气和温暖 。
这就是我的前公公,姜国平。
一个普通的 ,甚至有些固执的老人。
他没有多大的本事,也没有多高的地位。
但他用他的言行,教会了我什么是“家” ,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情义” 。
他让我明白,婚姻虽然可以解除 ,但由婚姻建立起来的亲情,却可以超越法律和形式,永远存在。
我佩服他。
发自内心地 ,佩服他 。
大年初二,我接到了姜波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林舒,你在家吗?我想看看童童 。 ”
“在。你过来吧。”
半小时后 ,他来了 。
一个人。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有重重的黑眼圈。
“你跟那个Cici,怎么样了?”我给他倒了杯水,还是没忍住 ,问了一句 。
他苦笑了一下。
“分了。 ”
“年三十晚上,我爸把我叫出去,谈了很久。”
“他说 ,如果我非要跟Cici结婚,也行 。但他和妈,都不会出席我们的婚礼 ,以后,也不会认她这个儿媳妇。”
“他说,姜家的儿媳妇 ,可以不漂亮,可以没家世,但必须人品端正 ,懂得尊重人。 ”
“他说Cici在大年三十,不请自来,搅乱一家人的团圆饭,这就是不懂规矩 ,没有教养 。”
“他还说……”姜波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他还说 ,他心里,只认你这一个儿媳妇。 ”
我的心,猛地一跳。
“Cici听到了 ,当场就跟我闹翻了 。她说我们一家人都是奇葩,说我爸妈离了婚还住在一起,说我还对前妻念念不忘……总之 ,话说得很难听。”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他一口气说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瘫在沙发上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他?我没有那个立场。
嘲笑他?我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
他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处理不好任何一段复杂的关系。
童童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他,很高兴。
“爸爸! ”
姜波一把抱住儿子 ,把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我仿佛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
那一刻 ,我对他,没有恨,也没有爱。
只有一声 ,无声的叹息。
送走姜波,我给姜国平打了个电话 。
我想把红包还给他。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是刘雅丽 。
“喂?林舒啊 ,什么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刘姨,我找一下姜叔叔。”
“他不在 。”
“不在?出去了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 ,我听到了刘雅丽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住院了 。”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
“就昨天,大年初一。他跟你谈完话,送你下楼 ,回来就觉得胸口闷,喘不上气。我赶紧打了120,送到医院 ,医生说是急性心梗,直接就送去抢救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 。
“那……那现在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吗?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还在重症监护室,没出来呢。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 。”
刘雅丽说着 ,又哭了起来。
我感觉天旋地转。
那个像山一样,为我们遮风挡雨的老人,怎么会突然就倒下了?
我不敢相信 。
挂了电话 ,我立刻给我父母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帮忙照顾童童。
然后,我疯了一样,开车冲向医院。
医院里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
重症监护室门口,我看到了刘雅丽和姜波。
刘雅丽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姜波失魂落魄地坐在长椅上,双手插在头发里 ,一动不动 。
看到我,刘雅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拉着我的手 ,哭得更凶了。
“林舒,你可来了。你快去跟医生说说,让他们一定要救救老姜啊!他不能有事啊!”
“他要是没了 ,我和童童可怎么办啊! ”
她哭得语无伦次。
我扶着她,心里也是一片慌乱 。
我们等在门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脑子里 ,反反复复,都是姜国平的样子。
他教童童写字的样子 。
他给我夹菜的样子。
他把红包塞给我,说“委屈你了”的样子。
我不敢想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会怎么样 。
这个拼凑起来的家,会彻底散掉。
童童 ,会永远失去那个最爱他的爷爷。
而我,也会失去这个世界上,最敬重的一位长辈 。
不知过了多久 ,监护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一拥而上 。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老姜他…… ”
医生摘下口罩 ,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是温和的。
“抢救过来了。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强,总算是挺过来了。”
“不过 ,还需要在监护室观察两天,等情况稳定了,才能转到普通病房 。”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刘雅丽腿一软 ,差点瘫倒在地。
我和姜波,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
那一刻 ,我们三个人,像真正的一家人,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两天后 ,姜国平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醒了,但还很虚弱,不能说话 。
我们轮流照顾他。
刘雅丽熬了汤 ,一勺一勺地喂他。
她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熟练 。
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一张离婚证。
我看着他们 ,忽然觉得,或许,他们从未真正分开过。
他们的心 ,因为孩子,因为孙子,因为几十年的习惯和情义 ,一直都连在一起 。
姜波也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甩手掌柜,而是亲力亲为地,给父亲擦身 ,换衣,端屎端尿。
这个从小被宠坏的男人,在一夜之间 ,好像终于长大了。
我带着童童来看他 。
童童趴在病床边,小声地叫:“爷爷。”
姜国平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吃力地,抬起手 ,想要摸摸孙子的头 。
童童赶紧把自己的小脑袋,凑到他的手边。
他苍白的手,在孙子乌黑的头发上 ,轻轻地,抚摸着。
我看到,他的眼角 ,滑过一滴泪 。
出院那天,是个晴天。
我们一起,把他接回了家。
还是那个老旧的屋子 。
但这一次 ,我觉得,它不再是一个临时的,拼凑的场所。
它是一个真正的家。
一个经历过风雨 ,见证过生死,依然温暖而坚固的家 。
姜国平的身体,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他还是喜欢待在书房 ,写字,看书。
只是不再抽烟了。
刘雅丽每天变着花样地给他做有营养的病号餐,嘴上还是会念叨:“这个不能吃 ,那个要少吃,真麻烦 。 ”
但眼神里的关切,骗不了人。
姜波下班后 ,不再出去应酬,而是准时回家,陪父亲下棋 ,聊天。
周末,他会带着童童,去公园 ,去游乐场 。
他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父亲。
而我,还是会经常带着童童,“回来”吃饭。
只是这一次 ,不再是出于义务,不再是觉得尴尬 。
而是心甘情愿。
因为我知道,这里 ,有我的亲人。
有那个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
他用一场病,一场与死神的擦肩而过,让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了 ,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又是一年除夕。
我们一家人,还是围坐在一起 ,吃年夜饭 。
姜国平的气色,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举起酒杯,里面是白开水。
“来 ,我们大家,一起喝一个。”
“祝我们这个家,以后,平平安安 ,和和美美 。 ”
我们都举起了杯子。
刘雅丽的眼圈,红了。
姜波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
童童的笑脸 ,灿烂如花。
我看着他们,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窗外璀璨的烟花。
心里 ,是满满的,温暖和安宁 。
我知道,这个家 ,再也不会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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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本篇文章《我这辈子最佩服的是我公公,离婚多年,每年都让婆婆请我回去过年》能对你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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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概览: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我那个已经跟我婆婆离婚快十年的公公。这话说出来,十个人里有九个得愣住。还有一个,会以为我脑子进了水。可事实就是如此。每年腊月二十八,雷打不动,我的手机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