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 ，北京的天特别蓝 ，有点发白 。人山人海奔着广场来，没人管鞋子上沾了多少灰 。这一天 ，说是见证历史 ，倒不如很多人根本都混沌着，只觉得新鲜——怎么就变了天？怎么全世界这么多人都来看呢？
宋庆龄坐在轮椅上，鼻梁上有点汗。身边的阿曾 ，一身素净旗袍 ，姿势别扭地想把宋庆龄护得更好 。她知道自己在名单之外，但不声张，也不抢风头 。看着梅拉尼的鲜艳围巾和苏伦堡的相机 ，曾宪植微微收腰 ，不是紧张，就是觉得略感格格不入。不过周恩来一句“阿曾你就站在我身边！”像个命令 ，也像老友间突然的眷顾 。她略一犹豫 ，没拒绝，脚后跟有点发麻 。怎么说？风太大？还是本不想留下来？谁信呢？
要说被外人称作“宋庆龄的秘书 ”，其实名义上没错 ，但曾宪植自己从不以秘书自居。她是曾国藩家里的人 ，骨子里那点倔犟，实在藏不住 。小时候练京剧 ，学校里就敢把自己扮成包公硬挤上台 。有人说她胆子大 ，其实是胆怯——怕一旦退缩就再也冲不出那个家门。她还办篮球队，校长徐特立一见，就当场决定让女孩子运动 ，也不怕外头闲言碎语。13岁的曾宪植脸颊晒得微红 ，刚刚及腰的长辫子有点乱，每次都觉得 ，这样闹腾真像小男孩 。
等到16岁 ，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一开女生队 ，她竟然第一个报名 。母亲问她怕不怕？她反倒挑衅似地反问“怕 ”可进了北伐，看到太多流离失所 ，也不是没落过泪。对蒋介石没好感 ，后来干脆参加了广州起义 。再后来就奇怪了，本来自己并无野心 ，也没想着那么快就要“入党” ，可跟着那些人，革命似乎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
1928年 ，刚满18岁，国民党盯上了她 ，理由简单太招摇了。组织怕她再惹事 ，先派她去广州大学，后又让她到日本 ，说是就学 ，实际上避祸 。可没想到日本警方比国民党还精明，照样把她抓了 。她在警局大气都不敢喘 ，靠着“曾国藩家后人 ”这招蒙混过关 ，差点没露馅。日本人疑心重，问她是不是共产党 ，她不露声色 ，光报家门 。古怪就古怪在这，别人报曾国藩家，都是挣面子 ，她那一刻倒像是抬杠 。总之侥幸被放出来 ，临走还留下一口气。
丈夫叶剑英也是个大忙人 ，婚后两人聚少离多 。一个前线拼杀，一个情报掩护 ，一次次错过 。有时候曾宪植活得像单身 ，叶剑英倒觉得这自然。感情里没人亏欠彼此，各自井水 ，井也枯过 ，不过没人扯着嗓子去喊。1937年西安事变后，她终于能从香港调回内地 ，又是在《新华日报》社见到了叶剑英 。匆匆一别 ，竟然生下了个儿子 。可刚有点安稳，组织又把两人拆开。叶剑英远征，曾宪植独自赴延安 。谁稀罕这些？她当时大抵是麻木了 。
叶选宁，小小年纪就被送回湖南外婆家 ，能有多少委屈？母子见面时 ，他已11岁，母亲身上有草木气 ，手总有点凉。北京椿树胡同的小屋 ，房子挤，家徒四壁 。母亲说话轻 ，却做事执拗 。父子间 ，其实也无非客套来往。有人说母爱天生伟大，其实更多是靠磨合过来的 。
说曾宪植战斗一生，更像说她一直别扭着往前顶 。她是很特殊的干部，却很少炫耀自己看得见的功绩。建国后 ，全国妇女大会、妇联工作 ，这些她没落下 。她不喜欢硬推政策，反倒专挑茬 。好几次《中国妇女》杂志推行的“全面托儿化 ”改革方案 ，她第一个表示反对。她觉得中国太大 ，农村太苦，托儿化哪儿来的人力物力？别人也许不高兴 ，她顶多斜着眼笑。到底是曾家出来的人 ，能得罪谁？
“阿曾妈妈”这个称呼 ，是后来妇联里的年轻姑娘们叫出来的 。她不善哄人，却愿意给人分一口饭 。有人问她生活贫苦 ，她摇头“穷只是暂时的 ，日子慢慢捱，总会熬出点什么来。 ”偶尔她情绪来时，还嚷嚷不做大事 ，光做小事也未尝不可 。她既严肃又柔软 。对底层妇女的理解 ，比起许多所谓理论家来，更像一把钥匙 ，能随时拨开无数结构冗余的门锁。
生活里她很多习惯不合理 。房间太小 ，床还是老式的木头架子 。母子俩分隔一张屏风 ，十几年没换过地铺。有次亲戚来访，她把自己的“凤凰牌 ”自行车直接送给侄女 ，理由简单孩子高兴就成 。她敬重孩子 ，少有婆婆妈妈的啰嗦劲儿，甚至有时连自己都笑一向理论贴地 ，却常常情感用力过猛 。这种自嘲 ，倒成了她独有的手势。
她也不是全无矛盾 。别人觉得她对许多事淡然 ，不执着其实是假象 。她刚强 ，偏偏对儿子软肋。有朋友感慨她一生波折，她却嗤之以鼻——既然选了这条路 ，就自个认下呗！
1989年10月11日 ，曾宪植病逝。去世那天 ，北京下了一点雨 。妇联院子角落几株桂花刚开，儿子叶选宁来得匆忙 ，裤腿上还沾着泥点 。没有谁再提起宋庆龄秘书八个字。反倒每年有些老干部 、年轻人 、外乡妇女还记得胡同里“阿曾妈妈”声音温和 ，每次见面都要握手 。
数十年过后 ，她的事迹在几份回忆录和老档案里提过——有的细节模糊了，有的记错了，有的被人添油加醋 。她也没留下自传。可这样的曾宪植 ，活脱脱印在了共和国的底色上 ，不是最高光的那笔，却在无数细节里咬紧了历史的纹理 。
好像每个人都能从她身上掰下一点什么 。不论是旗袍上的补丁，还是骄傲的脊梁。大典上的观礼 ，真的只是大多数人人生的一个章节 ，何况她从没把荣耀贴在脸上 。她的一生——不是传但真不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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