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8日，在清河二街路西、清河清真寺向北大约50米的清河新城建筑工地出土了四件汉白玉螭首 ，“长度从90到100厘米不等 ，形制基本相同，上吻高抬 ，硕嘴微张 ，獠牙侧露，双目圆睁 ，龙须流畅 ，额顶上生两角”。这四件螭首普遍被怀疑为圆明园的遗物，据2018年6月15日的《中国文物报》报道称：“6月12日 ，圆明园流散文物回归仪式在北京市海淀区清河街道办事处举行 ，4件汉白玉螭头重归圆明园。圆明园管理处 、清河街道办事处相关负责人在回归仪式上向发现文物并上报的热心市民杜泽宁 、杨亚荣颁发证书并进行了奖励 。”各媒体普遍做了相关报道 。时隔不久，北京大学林梅村教授撰文称 ，“从照片看 ，这四个汉白玉龙头螭首根本不是清代圆明园之物，而是典型的元代石螭首。类似的龙头螭首不仅在内蒙古正蓝旗元上都遗址、河北张北县元中都遗址大批发现，而且见于北京居庸关云台栏楯 ”（北青网2018年6月21日） 。林教授认为此螭首应为“元末丞相脱脱在清河所建大寿元忠寺遗物 ” 。近日 ，笔者重新梳理这段旧闻 ，认为汉白玉螭首确如林梅村教授所言为典型的元代石螭首，但并非是大寿元忠寺的遗物 ，而应是元朝皇帝两都辇路的第一个纳钵——大口纳钵的建筑遗存。
元朝实行两都制 ，除了大都（今北京），在内蒙古草原上还建有一个都城——上都开平府（今内蒙古正蓝旗） ，皇帝每年来往于两都之间 ，其中三月到九月在上都度夏，其余时间则在大都驻冬 ，过着如同候鸟般的生活 。皇帝巡行两都的道路称为“辇路” ，非扈从大驾者不得行走，是皇帝的专属性道路 ，分东西两道。按惯例 ，皇帝总是自东道赴上都，从西道返回大都 。东道长七百五十余里，沿途设十八处纳钵 ，西道长一千零九十五里 ，设二十四处纳钵 。纳钵又写作捺钵 、纳本 、纳宝等，是契丹语的汉文音写 ，意为行营、行在或行帐 ，专指皇帝出行时居住度宿的帐幕，即“皇帝牙帐 ”。辽金元这三朝的统治者都来自塞北的游牧渔猎民族 ，每年都要举行游幸活动 ，故纳钵这一制度一直被沿袭着 。
出大都城后的第一个纳钵是健德门之外的大口店，文献中经常省称为大口。据《永乐大典》本《顺天府志》卷十二引熊梦祥《析津志》载：“大口店 ，在京城西北四十里 ，旧有城，今为店 ，西有高丘鼎峙 ，曰三疙疸。车驾春秋往还，百官迎送于此 。 ”同书的卷十四引《图经志书》：“大口故城，在县（昌平县）南五十里清河社 。”“三疙疸 ，在县南五十里清河社 ，有三土丘，故名 ，元往来上都 ，亦住于此。 ”学者赵其昌先生根据上述文献所记里程和方位，考证出所谓大口店就是今日的清河镇 。清河本地人 、文史学者杜泽宁先生也曾告知笔者 ，所谓“三疙疸 ” ，当为距清河西北不远处的唐家岭，因其古地貌有隆起的丘陵土阜 ，而大口店 ，坊间曾有“大口套小口，东西两边走”一说 ，今清河镇附近有东小口 、西小口两地名 ，小口与大口相对而称，故大口当在东西小口西，从方位、里程看 ，当是清河镇无疑 。1953年 ，北京市文物调查组在清河镇西的朱房村发现了一座始建于西汉的古城，专家认为其应为西汉时期的昌平县城 ，也是元代文献中的“大口故城 ”。据推测 ，其被废弃的时间当为金朝末年，因数次成为蒙古大军进攻金中都的必经之地 ，屡遭兵燹而终被毁废 。在元代 ，正当大都至居庸关交通要道上的大口店在行政上归清河社管辖，大口之名应该是取其正当清河的渡口处 ，且地处平原 ，地域广大，适合大队车马的通行 。因大口店具有的地利之便 ，使其成为元朝皇帝出京巡行的第一个纳钵 ，在元代文献中被称作“大口纳钵 ”或“三疙疸纳钵”。元朝诗人周伯琦记“大口其地有三大垤，土人谓之‘三疙瘩’，距都城北门二十里 。 ”
元朝皇帝的巡幸上都 ，相当于把整个朝廷从大都迁往上都 ，搬迁规模之大可谓前无古人，是一个相当繁复的过程。首先要由太史院择定吉日为起驾时间 ，在由扈从军队和随从官员 、宫眷等组成的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出发前 ，供纳钵驻跸时所用的牛羊畜群就已先行了，元朝人胡助在其《京华杂兴诗》中生动地描写了大队出行时的盛况：“翠华慰民望 ，时暑将北巡 。牛羊及骡马 ，日过千百群 。庐岩周宿卫，万骑若屯云。毡房贮窈窕 ，玉食罗膻荤。珍缨饰驼象 ，铃韵遥相闻 。 ”巡幸队伍以皂纛 、驼鼓和马鼓为先导，皂纛就是黑旗 ，绑在双峰驼的前峰上 ，后峰树小旗，骆驼的毛结成璎珞，周边缀上铜铎小镜 ，身上架一面铜鼓 ，由一人乘驭，“凡行幸 ，先鸣鼓于驼 ，以威振远迩”，马鼓则是在马背上绑缚四足小架 ，上置皮鼓一面 ，马身上缀红缨拂铜铃，由一人徒步牵引而行 ，“负鼓于马以先驰 ，与纛并行” 。看到这些，人们就知道皇帝又要巡幸上都了。其后跟随的是被称为“外仗 ”的由2000多人组成的皇家仪仗队 ，他们前后左右地护卫着车帐行进 。车帐最前列的是皇帝所乘的象辇 ，就是由四头大象驮载的巨大的木轿子，轿上插有旌旗，轿内装潢华丽 ，衬着金丝坐垫 ，轿外包着狮子皮 。象辇后是皇后、太子 、诸王和随行大臣所乘的数量庞大的马车和牛车，以及负责外围护卫的扈从军队组成的庞大骑兵队伍。车驾出大都的健德门后行进到第一个纳钵大口时 ，大都城内各个官署的千余名官员在此导送大驾出行 ，称为“大口导送 ” 。皇帝也要在此住宿并宴饮，据《元史》记载 ，驻跸时大量的牲畜要牧放在大口北面的太平庄 ，而随行人员住宿的帐篷群就搭设在大口，俨然形成了一座营帐之城 。当皇帝车驾于九月中返回大都时 ，大都守卫各军的指挥们 ，留守大都的怯薛（宿卫士），各个官署的官员在大口店拜迎车驾 ，翰苑的文士和僧道乡老也“各从本教礼祝献 ，恭迎大驾入城”，称为“大口迎驾 ”。皇帝仍然要在大口驻跸一夜 。
纳钵虽为皇帝的临时驻跸地，但也并非是一片只搭帐篷的旷野。据史卫民《元代社会生活史》载：“大都 、上都之间的交通干线上 ，也设置了一些固定的帐幕和房舍 ，供皇帝及其随行人员使用，称为纳本 。 ”受中原文化的影响 ，辇路上的重要纳钵中也出现了一些皇家礼制建筑 ，如位于今河北省沽源县境内的西凉亭纳钵（即察汗脑儿行宫）就拥有东西长330米，南北长360米的土城 ，和城中包括正殿亨嘉殿在内的12座建筑物 ，还发现了汉白玉螭首、汉白玉雕花角柱、高80多厘米的汉白玉柱础及彩色琉璃等建筑构件 。作为一处长期使用的纳钵，且又具有“大口导送”“大口迎驾 ”等重要皇家礼仪活动功能的大口 ，其必然也会有宫门 、正殿和纳钵管理机构的房舍等附属建筑 ，对清河所发现的这四件元代汉白玉螭首，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研究馆员刘卫东先生判断 ，应该出自于皇家行宫的月台上。而脱脱在元大都健德门外所建的大寿元忠寺 ，据《元史·脱脱传》记载：“脱脱乃以私财造大寿元忠国寺于健德门外，为皇太子祝釐，其费为钞十二万二千锭。 ”《元史dian顺帝纪六》又载：至正十四年（1354年）二月“己未 ，……建清河大寿元忠国寺 ，以江浙废寺田归之”，脱脱在大都健德门外修大寿元忠国寺 ，目的是为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祈福 ，怕是不能使用汉白玉螭首这种皇家最高规格的建筑石构件 。那么，符合这一条件的只能是元代的大口纳钵 。
来源：北京号
作者：王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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