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我看到她牵着一个小男孩 ,那孩子眉眼间,竟有我几分影子,我才明白 ,她塞给我的那些纸条,从来都不是情书 。
整整三年,三十六个月 ,我像一个钟摆,精准地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那条路上的每一块砖,我都觉得自己能数得清。支撑我走下去的 ,是姐姐病床前落寞的眼神,和那份深埋心底,近乎执拗的念头——我无法治愈她的痛苦,但或许 ,我能让另一个家庭免于这种遗憾 。
在那个消毒水味弥漫的冰冷空间里,护士林悦的微笑,是唯一的暖色。她每次递给我的 ,除了冰冷的器皿,还有一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我从没拆开过,只是将它们一一放进一个旧饼干盒里 ,任由那份不解和猜测,在盒子里慢慢发酵 。
但这一切,都要从三年前 ,我第一次走进那间小小的取精室说起。
第1章 那个总是微笑的护士
三年前,我叫陈默,人如其名 ,沉默寡言。生活给我开的第一个残酷玩笑,就是让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姐姐陈静,因为一场意外的医疗事故 ,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更雪上加霜的是,姐夫周浩在婚前体检时,就被查出患有严重的无精症。
他们是那么相爱 ,那么渴望一个孩子。这个双重打击,像一把巨锤,敲碎了姐姐眼里所有的光。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抱着一个布娃娃,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心如刀割。
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 ,薪水微薄,除了陪伴,我给不了她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那种无力感 ,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 。
直到有一天,我在医院的宣传栏上,看到了人类精子库的志愿者招募海报。那上面写着:“您的爱心 ,将圆一个家庭的梦。”
那一刻,一个念头疯狂地在我脑海里滋生 。我无法帮助我姐姐,但如果我的付出 ,能让世界上另一个像她一样的女人,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那我的坚持 ,是不是也算一种慰藉?一种……赎罪?我不知道,但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于是,我瞒着所有人 ,开始了这条每月一次的“捐献 ”之路。
第一次走进那栋楼,我的手心全是汗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冰冷、刺鼻 ,让人从心底里发怵。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在回响。
负责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 。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亮 ,像含着一汪清泉。
“是陈默先生吗?”她的声音很轻柔,驱散了我心里的一丝紧张。
我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是。”
她递给我一张表格 ,和一支笔 。“请您先填一下这份资料,填好后在这里稍等。 ”
我接过表格,低着头 ,不敢看她。那上面的问题琐碎又私密,每一项都像在窥探我的隐私 。我填得很快,几乎是机械地在写。整个过程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不带任何审视,只是一种平静的注视。
填完表格 ,我把它递还给她 。她接过去,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虽然隔着口罩 ,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谢谢您的爱心,陈先生 。这边请。”
那个笑容,就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 ,突然照进了这个冰冷的空间。我愣了一下,才跟上她的脚步 。
她就是林悦。后来我从她胸前的名牌上知道了她的名字。
接下来的流程,尴尬又机械。我被带进一间小小的 、密闭的房间 ,里面只有一张单人沙发,和一个小小的电视屏幕 。林悦把一个无菌的取样杯放在桌上,声音依旧轻柔:“好了之后 ,把样本放在这个双向传递窗里就可以了。有任何不舒服,可以按这个呼叫铃。”
她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轻轻地带上了门 。
整个过程,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零件,在一条精密的流水线上,完成自己该做的工序。当我把样本放进传递窗 ,关上那扇小小的金属门时,一种巨大的空虚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走出房间,林悦正站在护士站 。看到我 ,她又笑了,眼睛弯弯的。“辛苦了,陈先生。这是您的营养补助 ,请收好 。 ”
她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接过来,胡乱地塞进口袋,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陈先生 ,”她又叫住了我,“回去多喝点水,注意休息 。”
我“嗯 ”了一声 ,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性的体验,以后再来,大概也会是同样冰冷的流程。但没想到,从第二次开始 ,一切变得有些不一样。
第二次去的时候,依然是林悦接待我 。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一个老朋友 ,很自然地笑了:“陈先生,您来啦。”
那声“您来啦”,带着一种熟稔的暖意 ,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在我准备离开时,她递给我信封的同时 ,还多递了一杯温水 。“天气干,喝点水再走吧。”
我看着那杯水,热气氤氲 ,愣了好几秒才接过来。“……谢谢 。 ”
“不客气。”她笑着说,眼睛又弯成了月牙。
从那以后,每次我去,她都会对我笑 ,会跟我说几句家常话,比如“今天降温了,穿得有点少啊” ,或者“看你气色不错,最近休息得很好吧 ” 。
这些简单的关心,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 ,显得格外珍贵。我开始不再那么抗拒来这里,甚至在每个月的固定日期前,心里会隐隐地有一丝……期待?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期待 ,但至少,想到能看到她那个温暖的笑容,去医院的路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漫长和压抑了。
我依然沉默寡言 ,大部分时候是她在说,我在听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也许她对所有志愿者都这样?但我偷偷观察过,别的志愿者来 ,她虽然也客气,但那种发自内心的、眼睛里带着光的笑容,似乎只为我一个人绽放。
这个发现 ,让我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第2章 那个装满秘密的饼干盒
大概是从第五次还是第六次捐献开始,林悦除了给我温水 ,还开始给我一些别的东西。
那天我办完所有手续,准备离开 。她像往常一样,把装着补助的信封递给我 ,但这一次,她的手指在信封下面,似乎还捏着什么东西。
“陈先生 ,这个……”她把信封塞到我手里,我感觉到一个硬硬的小方块也一起被塞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
我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对我笑了笑,眼睛弯弯的,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开始整理手头的资料,留给我一个略显忙碌的背影。
我捏着那个信封,手心里微微出汗 。纸条的棱角硌着我的掌心 ,也硌着我的心。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路走回家,脑子里都在想这件事。一个漂亮的女护士,在一个如此敏感的地方 ,偷偷给我塞纸条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联想。
回到我那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我把信封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纸条。它被折得很用心 ,像学生时代女生之间传递的悄悄话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打开它。
为什么?
我问自己。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三十岁,在图书馆做着一份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工作 ,住着廉租房,把所有积蓄都用来补贴姐姐一家的男人。我的人生,就像我这个人一样 ,沉默,乏善可陈 。
而林悦呢?她年轻,漂亮 ,工作体面,性格开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在这个特殊的、甚至有些难以启齿的场合 。
她为什么要给我写纸条?是同情我?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那张纸条上写的是我想象中的内容 ,更怕那上面写的不是。无论是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负担 。我的生活已经够沉重了 ,我不想再增添任何不确定的 、可能带来麻烦的情感纠葛。
我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空的铁皮饼干盒,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牌子,盒子上的小熊图案已经有些斑驳。我把那张未拆封的纸条,郑重地放了进去 ,“咔哒”一声盖上了盖子 。
就当它是个秘密吧。我对自己说。一个永远不必揭晓的秘密 。
然而,我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个月 ,当我再去医院时,心里忐忑不安。我刻意躲避着林悦的目光,办理手续时也只是低着头。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疏远 ,能停止这种让我困惑的行为 。
但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她依然对我笑,声音依然轻柔。
离开时,她又一次把一张小纸条 ,连同信封一起塞进了我的手心 。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快,更隐蔽 ,仿佛怕被别人看到。
我的心一沉。
回到家,我把第二张纸条也放进了那个饼干盒里 。它和第一张纸条并排躺在一起,像两个沉默的谜语。
接下来的几个月,每个月一次 ,从不间断。林悦的纸条,成了我和她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她每次都塞得那么自然,而我 ,也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变得麻木,甚至有了一丝习惯。
我从不拆开看 ,只是把它们一张张地放进饼干盒。
那个饼干盒,渐渐地被填满了 。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我能想象。或许是简单的问候 ,或许是一些鼓励的话,又或许……是一些我不敢想象的、带着些许暧昧的情愫。
这种猜测,像一只小虫 ,时不时地就爬出来,啃噬我的内心。
有好几次,在深夜里,我都会拿出那个饼干盒 ,摩挲着冰冷的铁皮,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打开它,看一看里面的内容 。但每一次 ,理智都战胜了冲动。
我害怕。我害怕一旦打开,我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安全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对我笑 ,关心我,我把这当成一种陌生人的善意,一种对我这种特殊行为的无声鼓励。这善意是匿名的 ,是不需要回应的,因此也是没有压力的。
可一旦纸条上的文字被我看到,这份善意就有了具体的形状和指向 。我将不得不做出回应 ,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而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的生活,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我必须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每个月捐献,拿到补助,然后把大部分钱转给姐姐 ,让她能用点好的营养品,能偶尔出去散散心。这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
我甚至开始刻意地观察林悦 。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对待每一个病人都很有耐心。我看到过她扶着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奶奶去缴费 ,也看到过她蹲下来,温柔地给一个哭闹的小孩擦眼泪。
她是个好姑娘。一个善良 、温暖的好姑娘 。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去打扰她的生活。
有一次 ,我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跟她说话,两个人笑得很开心。那个男医生很高 ,很帅,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和她站在一起,像极了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 。
我看到那一幕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点酸,又有点释然。
看吧,陈默 。我对自己说。她有自己的生活 ,有那么优秀的人在追求她。你算什么呢?别再自作多情了 。
那天,她照例塞给我纸条。我接过后,第一次对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说:“林护士,以后别这样了,被人看到不好。 ”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这么多话 。
她愣住了 ,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只是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没关系的 ,陈先生。你快回去吧,外面冷。”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
下个月,那张小小的纸条 ,依然准时地出现在我的手心。
我彻底没辙了。只能继续把它们收进那个饼干盒 。那个盒子,成了我心里最大的秘密,装满了我的困惑、猜测、和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隐秘的期待。
第3章 姐姐眼里的光
要理解我为什么对林悦的示好如此抗拒 ,就必须先理解我姐姐陈静在我生命中的分量。
我们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弟俩 。后来母亲也因为积劳成疾 ,在我上大学那年走了。从那时起,姐姐就成了我唯一的亲人。
她比我大五岁,长姐如母 ,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 。她为了供我读完大学,放弃了自己读研的机会,早早地出去工作。我记得那时候 ,她每个月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学校,给我塞一沓厚厚的生活费,自己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她总是笑着对我说:“阿默 ,你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姐姐就享你的福啦 。”
我一直觉得 ,我欠姐姐的。我拼命读书,努力工作,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姐夫周浩的出现 ,曾让我觉得姐姐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归宿。周浩是个老实本分的技术员,虽然家境一般,但对姐姐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们结婚那天 ,姐姐穿着婚纱,笑得那么灿烂,我躲在角落里 ,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我以为,他们会像所有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命运,偏偏喜欢捉弄善良的人 。
先是姐夫被查出无精症。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但姐姐很坚强 ,她抱着姐夫,哭着说:“没关系,周浩 ,我爱你,不是因为要你给我生孩子 。没有孩子,我们就两个人过 ,也挺好。 ”
他们努力调整心态,开始计划两个人的未来,准备去领养一个孩子。可就在这时 ,那场医疗事故发生了 。一次小小的阑尾炎手术,因为麻醉师的失误,导致姐姐在手术中出现了严重的过敏反应 ,虽然命救了回来,却引发了并发症,子宫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一下 ,连领养的资格都变得渺茫。因为很多正规的领养机构,对领养人的身体健康状况有严格的要求 。
姐姐彻底垮了。
她不再笑了,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她辞掉了工作 ,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姐夫为了照顾她,也只能请长假,家里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 。
我去看她 ,她总是呆呆地坐在窗前,手里抱着那个布娃娃。我叫她,她半天才有反应。
“阿默 ,你说,我是不是个废物?”有一次,她突然这样问我 。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姐 ,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是废物!”
“我生不了孩子,我给不了周浩一个完整的家,我连领养一个孩子的资格都没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我冲过去抱住她,哽咽着说:“姐,你还有我 ,你还有姐夫!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 。城市的霓虹灯那么亮 ,却照不进我心里一丝一毫。我恨自己的无能,恨命运的不公。
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我看到了精子库的招募海报 。
那一刻 ,我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我没办法改变姐姐的命运,但我可以去做点什么,去帮助别人 ,去创造生命。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我把每一个受捐的家庭,都想象成是姐姐和姐夫。我想象着,因为我的付出 ,有一个女人可以幸福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有一个男人可以笨拙地学习如何抱一个柔软的婴儿。
这些想象,支撑着我走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我每个月拿到的那笔补助 ,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余的都以“单位发的奖金”的名义,转给了姐姐 。我骗她说 ,我因为工作表现出色,被领导提拔了,工资涨了不少。
姐姐一开始不信 ,但看到我每个月都准时把钱打过来,也就慢慢接受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会用我给的钱 ,买一些新鲜的食材,给姐夫做好吃的,也会偶尔买一件新衣服。
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正在阳台上侍弄她养的花。阳光洒在她身上 ,她回头对我笑,说:“阿默,你看 ,这盆君子兰开花了,真好看 。”
那一刻,我看到她眼里 ,重新有了光。
虽然那光很微弱,但它确实存在。
为了守护这点微弱的光,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所以 ,我不能和林悦有任何纠缠。我的生活,已经被姐姐的病痛和家庭的责任填满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间 ,可以留给爱情。
更何况,我内心深处,有一种深深的自卑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的工作,我的家庭 ,我正在做的事情……这一切,都让我无法像一个正常的男人那样,去坦然地接受一份可能存在的感情。
我怕她知道我的真实情况后 ,会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宁愿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有点奇怪、但心存善念的陌生人 。
那个装满纸条的饼干盒,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我把它封存起来,就是封存了我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告诉自己 ,陈默,清醒一点 。你的人生,有比谈情说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守护姐姐眼里的那点光 ,就是你全部的使命。
第4章 风波乍起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而又暗流涌动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我已经坚持捐献了两年多。那个铁皮饼干盒 ,也快被装满了。
林悦似乎也习惯了我的“不解风情 ” 。她依然会在我离开时塞给我纸条,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类似无奈又像是坚持的情绪。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她给 ,我收,但我们谁也不说破。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我达到捐献的次数上限,或者我的身体不再符合标准 。
但生活,总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给你来一个急转弯。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医院。但接待我的,却不是林悦。护士站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护士 ,看到我,公式化地问:“你好,有预约吗?”
我愣了一下 ,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我找林悦护士。”
“哦,林姐今天请假了。 ”小护士一边在电脑上操作,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
“请假了?她……没事吧?”我下意识地问出口,问完就后悔了 ,这显得我太过关心了。
小护士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是……?”
“我是来……捐献的志愿者。 ”我有些尴尬地回答 。
“哦……”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语气里似乎多了点别的意味,“林姐家里有点事,请了几天假。没事 ,流程我都清楚,我来帮你办吧。”
那天,整个流程都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没有了林悦温暖的笑容和轻柔的声音 ,这间医院又变回了那个冰冷、压抑的地方。离开的时候,手里只拿到了那个装着补助的信封,空落落的。
我心里空落落的 ,竟然有些不习惯 。
接下来的一周,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林悦。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严重吗?她什么时候会回来上班?这些问题,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我的心。
一周后 ,我实在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又去了那家医院。我没挂号,也没上楼 ,就在医院大厅里,找了个角落坐下,假装在等什么人 。
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或许,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回来上班。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悦 。
她没有穿护士服,而是一身便装,一件浅色的风衣 ,显得人很清瘦。她看起来很憔悴,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应该就是我上次看到的那个男医生 。
那个男人正扶着她的胳膊 ,低声对她说着什么,神情非常关切。林悦只是摇着头,表情很悲伤。
我的心 ,猛地揪了一下 。
他们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上了一辆车,离开了。
我一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原来 ,她真的有男朋友了 。看样子,他们感情很好。她家里出事,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不是吗?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这么难受?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 ,我失眠了 。我拿出了那个饼干盒,打开盖子,看着里面满满一盒的纸条。两年多了,至少有二十几张。每一张 ,都代表着她的一次关心 。
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把它们全部撕碎的冲动。
陈默,你真是个傻子。我对自己说 。人家有自己的生活 ,有自己的爱人。你在这里自作多情,算什么?
我把盒子盖上,用力地塞回了柜子最深处。
下个月 ,到了该去捐献的日子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去。我不想再看到她,不想再接受她那种莫名其妙的“关心 ”。
但最后 ,我还是去了 。因为姐姐下个月的药费,还差一点。我不能因为自己这点可笑的情绪,就断了姐姐的希望。
我走进医院 ,心里做好了准备。准备好用最冷漠的态度去面对她 。
然而,当我走到护士站时,却听到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
是上次那个小护士,她正在和另一个护士聊天。
“……听说了吗?林姐好像要辞职了 。”
“啊?为什么啊?她干得不是好好的吗?”
“好像是她老公……生了重病 ,要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她准备把工作辞了,专心照顾她老公。 ”
“她老公?她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结了有一阵子了 ,只是没在科里说 。唉,也真是可怜,她老公还那么年轻 ,听说是什么罕见的血液病,治疗费是个无底洞……”
她们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
她结婚了?
她老公生了重病?
所以,她最近的憔悴,她请假 ,都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的丈夫?
那……那个男医生呢?
无数个疑问,像炸弹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接连爆炸 。我感觉自己的认知 ,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 ,林悦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她还是穿着护士服,但脸上的疲惫和悲伤,即使隔着口罩 ,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她也看到了我,脚步顿了一下。
四目相对,我们都愣住了。
这一次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容 。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一潭即将决堤的湖水。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陈先生,你……你来了。 ”
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所有的冷漠和防备 ,瞬间土崩瓦解 。我只觉得心疼,铺天盖地的疼。
“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直接塞到了我手里 。那个信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
“陈先生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上班了。以后 ,可能……见不到了 。 ”
我的心一紧。
“这个,你拿着。”她指了指那个厚厚的信封,“里面……里面是我的一点心意 ,密码写在纸上了 。我知道不多,但……求求你,你一定要收下。”
我彻底懵了。这是什么情况?她为什么要给我钱?
“为什么?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看着我,眼泪终于忍不住 ,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
“因为……我丈夫他……他需要骨髓移植。我们配型都失败了,医生说,唯一的希望 ,就是找到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或许,配型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孩子的……生物学父亲?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手里的信封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我……我不明白 。”
她擦了擦眼泪,从口袋里又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照片,递给我。
“这是我的儿子 ,小名叫安安。他……他快三岁了 。 ”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照片。照片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对着镜头笑 ,眼睛弯弯的,像极了林悦。
但那眉毛,那鼻子 ,那嘴角的弧度……
我像被雷击中一样,呆立在原地 。
那孩子的眉眼间,分明有我年轻时的影子。
第5章 饼干盒里的真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和那张照片 ,脑子里一片混乱。林悦最后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回响 。
“陈先生,我们是通过正规的辅助生殖技术怀上安安的。当年 ,我丈夫被查出没有生育能力,我们绝望了很久,最后选择了精子库。我们很幸运 ,第一次就成功了 。”
“我后来调到这个部门工作,纯属巧合。有一天,我在整理既往的捐献者档案时,无意中看到了你的资料。你的血型 ,还有一些基本信息,都和我们当初选择的捐献者档案编号对应得上 。我当时……就猜到了。”
“我不敢去打扰你,我怕吓到你。我先生也说 ,我们不能这么做,这对你不公平 。我们只是孩子的父母,而你 ,只是一个匿名的 、善良的捐献者。 ”
“所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感谢你。我每次给你塞纸条 ,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想提醒你注意身体……因为,因为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你给了我安安,你是我和我先生的恩人 。”
“可是现在……我先生他病了,病得很重。医生说,亲缘关系越近 ,骨髓配型成功的几率就越大。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陈先生,我求求你,我不是要你负责 ,我只是……只是想请你,去做一个配型。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感激不尽 。这笔钱 ,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补偿你,但请你务必收下 ,就当是我们……是我们的一点点心意。”
……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是一个孩子的生物学父亲 。
这个认知 ,像一颗原子弹,在我平静的世界里炸开了花。
我一直以为,我的捐献,是匿名的 ,是遥远的。我帮助的,是一个个模糊的、没有面孔的家庭 。我从没想过,那个家庭 ,那个人,那个孩子,会如此真切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林悦。安安 。
我从床上爬起来 ,冲到柜子前,把那个积满了灰尘的饼干盒拿了出来。
“咔哒”一声,盒子被打开。
里面是满满一盒的纸条 ,按照时间顺序,被我一张张码放得整整齐齐 。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最上面的第一张 ,那是两年多前,她第一次塞给我的。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条上,是娟秀的字迹,写着:“谢谢您 ,陌生的善人。祝您一生平安 。 ”
我愣住了。
我又拿起第二张:“今天降温了,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谢谢你 。”
第三张:“看你有点黑眼圈 ,是不是没休息好?一定要注意身体。谢谢你。”
第四张:“我儿子今天会叫妈妈了,我好开心 。这份喜悦,有你的一半功劳。谢谢你。 ”
第五张:“他今天磕破了膝盖 ,哭得好伤心,我抱着他,心里就在想 ,如果没有你,我连心疼他的资格都没有 。谢谢你。”
……
我一张一张地拆开,一张一张地看。
没有一句暧昧的话 ,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
每一张纸条上,写的都是最朴实的关心,和最真诚的感谢。她像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和我分享着一个孩子的成长点滴 ,分享着一个母亲的喜悦和烦恼。而每一张的结尾,都无一例外地写着那三个字——谢谢你。
原来,我才是那个天大的傻瓜 。
我把这些承载着一个母亲最纯粹感激的纸条 ,当成了可能带来麻烦的“情书”,小心翼翼地锁在盒子里,自以为是地划清界限 ,甚至还因为可笑的嫉妒和误会,想要去冷漠地对待她。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我看到了最后几张纸条 ,字迹开始变得有些潦草,甚至带着泪痕 。
“我先生病了,我很害怕。安安不能没有爸爸。 ”
“检查结果出来了 ,很不好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我们需要一大笔钱,房子已经挂出去了。可是钱可以凑,他的命,去哪里凑?”
“陈先生 ,对不起,我可能要来打扰你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 ”
看到最后一张,我的眼泪 ,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女人,她承受了多少痛苦和压力?丈夫重病,孩子年幼 ,她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即便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她对我,依然是小心翼翼的 ,带着歉意和请求,生怕给我带来一点点麻烦 。
而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拿起她今天给我的那个信封 ,打开来,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密码,还有一句话:“陈先生 ,无论你是否愿意,这笔钱都请你收下。这是我们欠你的。”
我紧紧地捏着那张银行卡,感觉它有千斤重 。
我不是什么恩人。我只是一个为了寻求内心慰藉 ,而去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普通人。而她,却把这份微不足道的善意,看得如此之重 。
我拿起那张孩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安安 ,笑得那么灿烂,无忧无虑。他的眼睛,像林悦 。他的眉宇 ,像我。
他是我的……血脉延续。
一种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 。那不是为人父的责任感,而是一种更深的 、与这个世界产生了全新联结的感觉。我的生命 ,不再只是为了姐姐而存在。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小生命,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 。
我不能让他没有爸爸。
我拿起手机 ,翻出之前在医院表格上留下的联系方式,找到了林悦的电话号码。
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终于 ,我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
“喂?”林悦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
“林护士 ,是我,陈默。 ”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陈先生……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你不用有压力,真的 ,如果你不方便……”
“你现在在哪家医院?”我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她愣住了:“啊?”
“告诉我,你先生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做配型。 ”
第66章 一种全新的家人
我在医院的血液科病房外 ,见到了林悦和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叫李航,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 。他穿着病号服 ,身体很虚弱,但看到我时,还是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上坐起来。
“陈……陈先生 ,谢谢你,谢谢你肯来。”他的声音很微弱,但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
我赶紧走过去 ,按住他的肩膀:“你别动,好好躺着。”
林悦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 ,不停地对我说着“谢谢 ”。
我把那个厚厚的信封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这个,你们拿回去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钱。”
“不 ,这不行!”李航立刻拒绝,“这是我们应该给的,不 ,这根本不够…… ”
“李大哥,”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我捐献的初衷,是为了帮助一个家庭。现在,这个家庭遇到了困难 ,我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如果你们真的把我当成恩人,就不要再跟我提钱的事情。这对我是一种侮辱。”
我的语气很重,李航和林悦都愣住了 。
看着他们 ,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受捐家庭的样子,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沉重的会面。
“先做配型吧 。 ”我说,“救人要紧。”
林悦含着泪点点头 ,带我去找医生。抽血,化验,等待 。这个过程 ,比我过去三年任何一次捐献,都要让我感到紧张。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我每天都会去医院。不是为了别的 ,就是想去看看他们。我给他们带去自己熬的骨头汤,陪李航说说话,听他说他和林悦从相识到相爱的故事 ,听他说起儿子安安的趣事 。
他说,安安特别聪明,两岁就能背好多唐诗。
他说 ,安安特别调皮,喜欢把家里的遥控器藏起来,看他们着急的样子。
他说,安安特别黏妈妈 ,但也特别崇拜爸爸,总说长大了要当一个像爸爸一样厉害的工程师 。
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陈先生 ,我真怕……我怕撑不到看他长大的那一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会的,你一定会的 。 ”
我不知道这是在安慰他 ,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这几天,我和林悦之间的话不多。我们之间,有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的、更复杂也更纯粹的情感 。我们是陌生人 ,却因为一个孩子,有了最深的羁绊。我们是独立的个体,却因为一场灾难 ,命运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她会默默地把我带来的汤倒出来,会在我离开时送我到电梯口,轻声说一句“路上小心” 。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特殊的关系。
三天后 ,配型结果出来了。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表情很严肃。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
“陈先生 ,”医生看着手里的报告,“很遗憾,你的配型……和患者并不相合。”
我的脑子“嗡 ”的一声。
不相合?怎么会?
“虽然有血缘关系 ,但骨髓配型是极其复杂的,概率本身就很低 。”医生解释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走出医生办公室 ,感觉浑身冰冷。我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林悦,她看到我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几乎要站不稳。
我冲过去扶住她。她的手,冰凉得像一块铁 。
“没关系……没关系…… ”她喃喃自语,眼泪却不听话地往下掉,“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那一刻 ,我看着她绝望的脸,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林悦扶到长椅上坐下,然后拿出手机 ,拨通了我姐姐的电话。
“姐,我需要钱,一大笔钱 。”我开门见山地说。
姐姐愣住了:“阿默 ,出什么事了? ”
我把林悦和李航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姐姐。我没有隐瞒任何细节,包括我捐献的原因 ,那个叫安安的孩子,以及我现在面临的困境。
电话那头,姐姐沉默了很久 。
久到我以为她挂了。
“阿默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做得对。”
“姐? ”
“把咱妈留下的那套老房子卖了吧 。”姐姐的语气,异常坚定 ,“那是咱家唯一的财产了。妈走的时候说,留着给你娶媳妇用的。但现在,救人一命 ,比什么都重要 。”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姐,那可是…… ”
“没什么可是的!”姐姐打断我 ,“阿默,你知道吗?听你说了这些,我心里……好像一下子就敞亮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就是没能有个孩子 。但现在,我觉得,老天爷好像通过你 ,弥补了我这个遗憾。那个叫安安的孩子,虽然我没见过,但我觉得……他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我们没能救得了你姐夫,那是命 。但现在 ,我们有机会救另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救一个孩子的爸爸。这钱,我们必须出。”
挂了电话 ,我看着身旁哭得泣不成声的林悦,把她轻轻地揽进怀里。
“别怕, ”我说 ,“配型不成功,我们就找别的办法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我已经解决了。我们一起,陪李大哥扛过去。”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那一刻,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和尴尬。我们像两个在暴风雨中相互依靠的亲人 ,彼此取暖,共同面对未知的命运。
第7章 尘埃落定
卖房子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 。因为是老城区的学区房,很快就找到了买家。拿到房款的那天 ,我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把钱打到了李航的治疗账户上。
有了钱,就有了更多的治疗选择 。医院很快通过中华骨髓库 ,为李航找到了一个初步匹配的志愿捐献者。经过高分辨配型和体检,完全符合移植条件。
手术那天,我和姐姐 ,还有林悦,一起守在手术室外 。安安被送到了外婆家,林悦骗他说 ,爸爸出差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姐姐紧紧地握着林悦的手,不断地安慰她。两个同样被命运捉弄过的女人 ,此刻却因为一种奇妙的缘分,成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
我看着她们,心里百感交集。我卖掉了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换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生命希望。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
但当我看到林悦那充满希冀又无比恐惧的眼神时,我知道,我没有选错。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
“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看恢复情况了。”
我们三个人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林悦的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那哭声里 ,有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无尽的感激。
姐姐抱着她 ,也跟着一起哭 。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眼眶也湿了。
李航的恢复过程很顺利。从无菌舱出来后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我去医院看他,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他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遍“谢谢 ”。他说 ,这份恩情,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说:“李大哥,等你好了 ,好好爱林悦,好好陪着安安长大,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出院那天,我去接他们。林悦抱着安安 ,李航站在她身边,虽然还很消瘦,但精神很好 。一家三口 ,整整齐齐。
安安第一次见到我,有点怕生,躲在林悦怀里 ,偷偷地用大眼睛看我。
林悦蹲下来,指着我,对安安说:“安安 ,快,叫叔叔 。这位是陈默叔叔,是爸爸妈妈的……大恩人。”
安安看着我 ,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叔。 ”
那一声“叔叔”,叫得我心里一软 。我看着他那张和我有些神似的脸,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软软的 ,很舒服。
李航走过来,对我说:“陈默,以后 ,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不,你就是安安的另一个爸爸 。我们不求你做什么,只希望……你能偶尔来看看他 ,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像亲人一样关心他的人。”
我点点头 ,眼眶有些发热。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内容 。
我搬到了姐姐家住 ,和她、姐夫一起,组成了一个小小的 、温暖的家庭。姐姐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她开始学着做各种美食 ,把我和姐夫养得都胖了一圈。她说,现在家里虽然小了,但心里的空间 ,却变大了 。
我每个周末,都会去林悦家。我会给安安带他喜欢的玩具和绘本,陪他一起搭积木 ,给他讲故事。安安也从最初的害羞,变得越来越黏我 。他会骑在我的脖子上,让我带他“开飞机 ” ,会把他最喜欢的奥特曼卡片,塞给我一张,说:“陈默叔叔 ,这个最厉害的,送给你!”
林悦和李航,把我当成了最亲的家人。他们会留我吃饭,林悦的手艺很好 ,她做的红烧肉,成了我的最爱。我们坐在一起,聊工作 ,聊生活,聊安安在幼儿园的趣事 。
我们谁也不再提过去那些沉重的话题,也绝口不提“捐献”和“生物学父亲 ”这些字眼。
我只是陈默叔叔。
一个会陪安安玩 ,会给安安买玩具,会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叔叔。
这样,就很好 。
第8章 饼干盒的新生
一年后的一个周末 ,我又去林悦家。
那天阳光很好,安安在客厅的地毯上玩着我新给他买的乐高。李航已经完全康复,恢复了工作 ,气色看起来比生病前还好 。他正在厨房里帮林悦打下手,两个人不时地传来阵子的笑声。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幅温馨的画面,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陈默叔叔 ,你看!”安安举着他刚拼好的一个小汽车,献宝似的跑到我面前,“这是我给你造的车 ,以后你可以开着它来找我玩!”
我笑着把他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安安,叔叔太喜欢了 。”
吃完午饭 ,林悦从房间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我。
我一看,愣住了。
那是我那个装满了纸条的铁皮饼干盒 。
“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我惊讶地问。
林悦笑了笑 ,说:“上次你去医院做配型,走得匆忙,把家门钥匙落在了医院。我怕你家里有什么贵重东西 ,就和你姐姐一起去了一趟 。然后……就看到了这个盒子。”
我的脸微微一红。
“我当时……很好奇,就打开看了。”林悦的眼神很温柔,“看到那些被你保存得好好的、一张都未拆开的纸条,我才知道 ,你当时……误会了多久 。 ”
她顿了顿,继续说:“陈默,对不起。我当初不该用那种方式 ,让你产生了那么多的困扰和压力。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激,又怕说破了会吓到你,所以才用了那种最笨的办法 。”
我摇摇头 ,说:“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太狭隘,太自卑 ,把你的善意,想得那么复杂。”
我们相视一笑,过去所有的误解和纠结 ,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
“不过,现在这个盒子,有新的使命了。 ”林悦说着 ,把盒子打开。
我看到,里面我之前放的那些纸条,已经被她细心地收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 ,是几十张小小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安安的。有他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有他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 、第一次走路的样子 ,有他咧着没牙的嘴笑的样子,也有他抓着勺子把饭吃得满脸都是的样子……
照片的背面,都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 。
“安安百天啦 ,他现在会笑了。”
“安安一周岁,他会叫爸爸妈妈了。”
“安安两岁,他最喜欢的玩具是小汽车。 ”
……
林悦把盒子递给我 ,说:“李航和我商量过了 。我们觉得,作为安安生命中一个最特殊也最重要的人,你有权利,也应该参与和见证他的成长。这些 ,是我们为你补上的,他过去三年的时光。”
“以后,每一年 ,我们都会为你把这个盒子填满 。等到他长大了,我们会告诉他,他有两个爸爸。一个爸爸给了他生命 ,另一个爸爸,给了第一个爸爸第二次生命。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饼干盒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这个曾经装满我的困惑、不安和秘密的盒子,如今 ,被一种更厚重、更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那是亲情,是成长,是生命的延续 。
我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 ,觉得无比的温暖。
我的人生,曾经像我的名字一样,沉默而灰暗。但现在 ,因为姐姐的坚强,因为林悦一家的善良,因为安安的存在 ,它被照亮了 。
我失去了父母留下的房子,却得到了一个全新的 、更大的家。
我不再是那个孤独的捐献者,我是一个被爱着的叔叔 ,一个被感激着的朋友,一个被需要着的家人。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吧。它会给你关上一扇门 ,但只要你心怀善意,坚持走下去,它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而窗外 ,是满园的春色,和灿烂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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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概览:直到那天,我看到她牵着一个小男孩,那孩子眉眼间,竟有我几分影子,我才明白,她塞给我的那些纸条,从来都不是情书。整整三年,三十六个月,我像一个钟摆,精准地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那条...